“雲公子這話,倒也透着點歪理。”
王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中天匠心不出中天,雖說是鐵律,其實顯得很是小家子氣,況且這條鐵律其實執行的也不算鐵。至少門裡的師長和師兄弟,就從沒有依律辦事過。而我呢,也就是給雲公子提個醒,有時候這種心照不宣的事兒,被較起真兒來,麻煩自然是免不了的。”
楚江開拱了拱手,“仙師見教的是。”
“這手爐雖說只是平常的物品,可只要和這'中天匠心'扯上瓜葛,難免會被有心人利用,雲公子還是謹慎些的好。”
王翰邊說邊瞅了瞅杯中的茶葉,茶葉是南齊的'一抹陽光',整個大陸最頂級的存在。“畢竟這'中天匠心'也是中天的頂級工藝,萬一流落到外人的手中,豈不是便宜了他們?當然,這些年,這種事兒其實也並不少見。”
“並不少見?仙師的意思這'中天匠心'其實已經傳到了別國?”
“這並不奇怪,你想啊,手爐上都能出現這種工藝,還能鐵律到什麼程度呢?好在'中天匠心'的精髓,就在這'匠心'二字,縱然掌握了工藝,少了這份'匠心',還是鑄煉不出極品的。”王翰若有所思的說道,說的也有些悵然。
“我倒覺得,只是一種有助於修行的工藝而已,沒必要這樣遮遮掩掩的,看看南齊,我們吃喝用度的,頂級的哪件不是出自南齊呢?南齊除了賺取了數不清的靈石,好像也並沒有損失什麼。反倒是我們這些人,這般頂級的享用,除了多花了銀子靈石,實在是沒有多得什麼明顯的好處。”楚江開也隨着王翰的節奏,慢條斯理的說了起來。
王翰眼睛一亮,他沒想到這位世家的雲公子,能說出這番深入淺出的道理,倒和普通的公子哥兒有很大不同。
“不過吃喝用度,也未見的全是南齊出產的纔是頂級吧?”王翰很贊同楚江開的觀點,但還是幽幽的回了一句。
楚江開會心一笑,“莫非仙師說的是中京瓊漿?”
王翰也笑了笑。
楚江開了然道,“仙師說的當然是中京瓊漿了。雲菊,上酒!”
小菊嫺熟的打開雅間門邊的一隻小櫃子,拿出了一隻未開封的五斤酒罈子,邁着碎布來到王翰跟前,微微的蹲身行了個禮,“仙師請過目。”
酒罈子上的泥封是中天瑤山的紅泥無疑,而且泥封上已經有了一層淡淡的釉子,想必年份已經不少。
王翰眼睛愈發的明亮,擡手摸了摸下巴,“讓我猜一猜。看泥封也許還達不到天啓初年,但依着雲公子的手筆,這壇酒的品質也必然不會低於天啓十六年了。”
“仙師果然好眼力,正是天啓十六年。”
說完楚江開又砸了咂嘴,“若非仙師有那個'中天第一吃貨'的雅號,雲尚還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仙師的眼力啊!”
王翰哈哈大笑,末了微微前探身子,看着楚江開道,“開封吧!天啓朝前後三十一年,中天舉國沒有值得書寫的大事,唯獨這中京瓊漿,卻是足足有十個年頭趕上了好年景,出產的都是極品,而這天啓十六年,即便在這屈指可數的十年裡,品質也只比堪稱仙液的天啓初年輸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王翰說的頭頭是道,即便之前做足了功課的楚江開,也有點佩服了。
“仙師果然不同凡響,同爲年輕人,雲尚卻瞭解的只是皮毛,只知這天啓十六年是酒中極品,至於十個年頭的說法,還真是第一次聽說,也真是領教了。”
王翰掃了一眼桌上提前擺好的四道冷盤,玩味道,“雲公子客氣了,雲公子若是不識此酒何以如此內行的擺上這'仙都山四味'佐酒呢?”
楚江開也笑了起來。
'天啓味出仙都山'的說法可不是一般百姓所能瞭解的高度,而是流傳於中京權貴間的共識。因爲極品的天啓年份酒,要讓舌尖的享受達到最佳,必須配上同樣堪稱極品的'仙都山四味',這是至少三代人總結出來的經驗,而且久經驗證了。
'仙都山四味'是出產於島城仙都山的四色仙禽肉脯,製作工藝也很簡單,但離開了仙都山,任誰也做不出原本的味道,也是美食中的傳說級的存在。
而天啓的年份酒,離了這四味肉脯的助興,也會差那麼一點意思,因此纔有了'天啓味出仙都山'的說法。
“附庸風雅而已,仙師見笑了。像雲尚這樣的世家子弟,看似各有不同,其實骨子裡的世俗是相通的,修行只是走走過場,身上沒什麼本事,又好裝模作樣,只能仗着家資,在這些旁門左道上找找樂子。就是這風雅,也附庸的漏洞百出,哪裡像仙師這般,是真正的風雅。”楚江開由衷的慨嘆道。
“雲公子這話太過自謙,我看雲公子倒是也有些風雅之士的氣度,而且絕不是裝出來的。”
傍邊的小菊已經開啓了泥封,濃郁的酒香飄散開來,琥珀色的酒汁被分別倒在了二人面前的酒杯裡,楚江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仙師莫要見笑,這酒雲尚也有一年未曾得見了,上一次品嚐,還是家父宴請段大人的時候,雲尚討了一杯,後面又偷了一杯。而這一罈,也是雲尚離家前,家父開恩所賜,再三囑咐要與天縱之才共飲。今日若非得見仙師,這壇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封。”
王翰聞言面色變得沉重,旋即端起面前的酒杯,“雲公子請!”
楚江開以爲王翰要慷慨陳詞一番,沒想到他卻如此乾脆,一時間弄的有些手忙腳亂,端起酒杯的時候還不小心晃盪出來了幾滴撒在看手上。
但此時,楚江開也顧不得憐惜,手中的酒杯在王翰酒杯的下沿輕輕的一碰,“仙師請!”
清脆的響聲過後,二人對視了一眼,同時一飲而盡。
甘醇清冽的酒汁從喉嚨中滑過,舌根處留下的一絲清甜漸漸的在口中綻開,彷彿帶着年代久遠的穀物的香味,又在不斷的變化中被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化。
酒汁被完全吞嚥後,楚江開的腦海中多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當然,楚江開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雲公子,他只是'一柄劍'一名有可能從此告別碎催生涯的碎催。
他心裡裝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此時,這杯天啓十六年帶給他的那一絲惆悵,被王翰和他碰杯的這個動作帶給他的興奮蓋了過去。
對,就是這個市井的碰杯動作。
楚江開沒想到,王翰這樣高人一等的人物,也有這樣隨和的一面,要知道,碰杯在西周中天乃至整個大陸,都不是典雅的動作。
權貴層的人物,標準的動作是舉杯相互點頭示意,即便酒過三巡,這份優雅還是需要隨時保持的。
而碰杯,就顯得有些市井,甚至粗野。
可也正因爲如此,願意跟你碰杯的人,其實從心裡已經完全的接納了你。
楚江開的興奮也正是源於此。
王翰也許並沒有想這麼多,也許他過往中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甚至他因爲年輕,還沒有體會到碰杯這個動作的含義。
楚江開不得而知。
王翰哈哈大笑了起來,邊笑邊隨意的將手中酒杯放在了桌上,衝着小菊呵道,“滿上,再來!”
楚江開有樣學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酒杯幾乎被他扔在了桌上,“再來!”
小菊默默的爲二人添滿了。
“仙師,這酒如何?”楚江開略帶挑釁的問道。
王翰拿起手邊的筷子,也不回答楚江開的問題,而是夾起一片肉脯送入嘴裡,仔細的咀嚼了起來。
一邊咀嚼,一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很是享受的樣子。
良久,才睜開眼,嘆道,“到底是我中天最純粹的味道啊?想評價,卻已經詞窮了!”
嘆息完,王翰又端起酒杯,舉到楚江開面前,“再來!”
這次不等楚江開舉到足夠的高度,王翰手中的酒杯已經碰了過來,脆響如常,不過在楚江開的眼中,王翰已經脫掉了最上面的一層僞裝。
酒汁的香氣還是那樣的醇厚,但楚江開非但沒有酒意,反而更加清醒了。
他有點拒絕這種清醒異常的狀態,他覺得自己此時飲下這樣的美酒有些暴殄天物,如果這只是一次平常宴飲,沒有背後的那些刻意,能平心靜氣的體會這天啓十六年的甘冽,那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江開放下酒杯,也夾起了一片肉脯,一股充滿人間煙火的儼香在口中爆裂,不同於酒香的緩慢綻放,肉脯就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在口中一下子爆開了。
口中此時的滋味,醇厚綿長和儼香激揚融爲了一體,楚江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卻一下子就明白了'中京味出仙都山'這句話的含義。
他心裡甚至生出了閉上眼不論成敗,只由自己無牽無掛陶醉一番的希翼。
此時他好生羨慕可以無拘無束表達自己感受的王翰。
也突然有了何時能生活在陽光下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