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他,只是覺得雲公子這隻手突然顫抖,必定是體內有什麼不好的徵兆,便下意識的探看了一番。”王翰習慣了凌駕於他人之上,對這位來自中天的雲公子的質問,回答的倒也坦然。
楚江開臂膀微微用力,'啪'的一聲,甩開了王翰握着的手。
而他身體裡,那縷氣息被強行留在了接近丹田的位置,不再有絲毫的異動。
“仙師又察覺到什麼不好的徵兆了呢?”楚江開拾級而上,和王翰錯身的時候,負氣問道。
王翰沒想到眼前這位雲公子敢突然打斷他的探看,那縷氣息被強留在對方的身體裡,其實已經算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裡不是中天,更不是將自己捧在手中的中天門。
那番氣息的探看,的確是很無理的舉動。
可他還是覺得縱然無理,這個世家的落魄公子,不至於生出這樣的膽氣。
王翰有些摸不着頭腦,下意識的回頭,想看看衆隨從的表現。然而他的身後,跟着的竟然不是那幾位,而是雲家的那名趕車的奴僕。
離得這麼近,王翰確定這名雲家的奴僕聽到了甩開手的那聲脆響。但這名奴僕卻並沒有看向這邊,甚至他哪裡都沒有看,只是專注的看着他自己的腳尖。
站在高過幾級的樓梯上,王翰看不到這名奴僕的臉,卻隱隱覺得這名奴僕並不簡單。
雲家奴僕的身後,纔是自己的那幾名隨從,爲首的正是上雅間查看過一番的那位。顯然他也被雲家奴僕不知怎麼就搶佔了自己的位置有些自責,目光徵詢的看着王翰。
王翰輕輕的搖了搖頭。
而走在前面的楚江開,此時已經一身冷汗。
雖說王翰有些欺人太甚,但楚江開也明白,自己這時已經演的有些過了。
楚江開知道不能把大事弄僵在自己的手中,雖說眼下,守住身體裡這點自己都不知道原由秘密也是件大事,但這種大事的概念,只是他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稍加思索便能掂量出輕重。
他不知王翰那縷被強制留在自己身體裡的氣息有怎樣的能力,能不能探究清楚自己丹田裡的秘密,如果能,他自己其實也挺期待的。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將'一柄劍'的這件大事給辦砸了。
這是最重要的。
畢竟都是年輕人,想來王翰也不願意僵持下去。
而他們的腳下就是臺階。
楚江開先給自己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繼而轉身,裝作驚訝的說道,“咦?仙師怎麼不走了,今天您是貴客,怎麼反倒讓我走到了前面?”
王翰看着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馬上意識到這位雲家的年輕公子,絕不像他自己表現的這麼簡單。但他卻似乎忘了,他自己就是個更年輕的年輕人。
同樣,王翰也擠出一絲淺笑,“雲公子莫急,我雖說初來乍到,卻也聽說了,這'南暢苑'最有名的那道'熱豆腐',心急了是吃不得的。”
'熱豆腐'的確是'南暢苑'的招牌,之前楚江開也享用過,雖然未見的有傳說的那麼神乎其神,倒也真有獨到之處。
“看來是雲尚着急了,仙師說了同往,雲尚本應該傍着仙師的,着實太唐突了,還望仙師見諒。”
王翰臉上的那絲淺笑已經自然了很多,雖然對那縷氣息還有些惋惜,但對方已經做出了姿態,也不好再提及了。這位雲公子已經讓他越來越感興趣了,從最初的輕視,到後來的勉爲其難應邀,到現在弄的有點僵自己卻有些不捨離去,王翰覺得看似高高在上的自己,有點被這雲公子牽着鼻子走的意思了。
他自己也說不出原因,但他總覺得這個看似年輕的世家公子,身上似乎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當然,這只是直覺。
'南暢苑'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原本快要凝固的尷尬場面,因爲二人的客套鬆動了。
樓下的吆喝聲也漸漸密集了起來,櫃檯裡的中年賬房,一隻手依舊閒庭信步的撥弄着眼前的算盤,另一隻手卻悄悄擡起,擦了擦鬢角的細密汗珠。
直到一行人包括走在最後的那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也上了二樓,才輕輕的衝着樓梯口的堂頭兒招了招手。
堂頭兒也有些後怕,他在'南暢苑'多年,知道這些年輕的公子少爺,遠比成年人熱血衝動,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更不在少數。
倒是方纔這兩個少年,都表現出了超出年齡的剋制,這讓他着實鬆了一口氣。
“告訴範頭兒,'熱豆腐'加點料,奴僕隨從那一桌,下重料!”
中年賬房低聲安排了這麼一句,堂頭兒有些不解,目光裡充滿了疑惑。
“愣着幹什麼?照我說的去做!”賬房繼續擺弄着算盤,見堂頭兒有點不解其意,也不解釋,訓斥了一句。
······
'南暢苑'二樓的那間雅間,柳入江提前已經訂好了,是這裡最典雅的一間。楚江開之前並未來過,但在王翰面前,他必須表現的輕車熟路些。
楚江開之所以能在這次的行動中挑大樑,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中天範圍內,能利用又不會輕易被刨出底細的身份中,最恰當的就是這位一直被禁足的雲公子了。
也實在是'一柄劍'符合雲公子十六七歲年紀的少年中,楚江開已經是最適合的人選。
楚江開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如果這次行動順利,以後他挑大樑的機會就會源源不斷,而挑起大梁的人物,在'一柄劍'不僅是擡高地位,更實際的是資源的傾斜,實力更會突飛猛進的提升。
而他現在,雖然皮笑肉不笑的應付着這個眼高於頂的王翰,心裡卻着實有些打鼓。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破綻,更擔心萬一露出了破綻如何自處?
可同行的王翰,卻沒有這些煩惱,看樣子已經拋開了方纔的不愉快。
“雲公子既然已經到這雲崖一月有餘,自然是知道這'南暢苑'的那道招牌菜了?”
楚江開點點頭,“不瞞仙師,今天爲仙師準備的就有這道招牌菜。”
“雲公子可能有所耳聞,在中天門,我揚名已久的其實並非這修行的天資,而是'中天門第一吃貨'的名頭。中京的酒廊食府我早就肆虐了個夠,初來這西周,閒暇之餘最讓我掛念的也還是傳聞中的美食,而這'南暢苑'的'熱豆腐',恰恰就是我念想的一種。”
楚江開看了看王翰,很詫異,卻還是笑了笑。
“我知道雲公子想什麼呢?雲公子大概覺得中天門的弟子應該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出世之人,其實遠不像公子想的那樣,當然,能進山門的就算還不到'辟穀'的境界,也絕不會再貪圖這口舌之慾了。”王翰頓了頓,“但哪裡都會有例外。”
王翰這話說的倒也在理,楚江開贊同的點點頭,同時也順手推開了右手邊一間雅間的門,因爲他嗅到了一絲淡淡的香味,唯南齊獨有的梔子花的香味。
'一柄劍'之所以能在西周生根立足,靠的就是細節的掌控,而這梔子花薰香,就是專門爲不熟悉環境的人指引路徑的。
當然,薰香是柳入江提前安排的,'南暢苑'這種地方,對客人的這點要求還是不會吝嗇的。
雅間不算太大,楚江開覺得還沒有上次在北林宴客時的那間屋子大,這裡的裝飾也不如北林華貴,只是透着淡淡的優雅,和北林那種有點譁衆取寵的奢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王翰很自然的落座在主位,示意楚江開坐在靠近他的位子,頗爲自負的說道,''而我,就是中天門的那個最顯眼的例外。''
雅間即便不大,但也明顯大過普通制式的屋子,正中間這張透着黝黑光澤的圓桌則的確不小,楚江開落座後點頭示意身後的柳入江,柳入江不苟言笑的招呼王翰的七名隨從去隔壁的雅間。
王翰點頭首肯,衆人才隨柳入江而去,只留下小菊在這裡侍候。
“仙師在中天鼎鼎大名,即便真有例外,那也是仙師的魅力所在。”楚江開恭維道。
王翰聞言顯然有些受用,畢竟是年輕人,就算做派已經有了成年的痕跡,心性必定還是有所欠缺。在聽到楚江開這樣的恭維的時候,有些得意也是在所難免的。
王翰仰頭大笑了一聲,但瞬間他似乎就意識到了什麼,笑聲戛然而止。
因爲他仰頭的同時,無意間瞥到了楚江開身後的小菊,看到了她手中捧着的那隻手爐。
他緩緩的擺正了姿勢,目光落在了那隻手爐上。
楚江開被王翰的一驚一乍弄得有些失神,也隨着他的目光回頭看了看。
王翰臉色變得難看,“雲公子難道不知道'中天匠心'不出中天的鐵律?”
楚江開若無其事的淡然一笑,“雲尚自然知道。”
“知道還敢帶這種手爐出來?”
“手爐只要在中天人的手中,出不出中天,又有什麼關係呢?”楚江開依舊淡然,似乎小菊捧着的只是一件普通之極的物件。
他是不在乎這玩意兒,演完這齣戲,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它再次謀面,在乎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