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方纔在樓上時聽到的那一波雜亂的尖叫,此時的'南暢苑'已經悄無聲息。
楚江開皺着眉小心邁過兩具傷口觸目驚心的屍體,躲過從房樑上滴答下來的血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後廚尋去。
後廚在後院,由一條不長的走廊和前廳相連。
走廊中橫七豎八躺着幾具屍體,傷口都是大開大合的路數,即便不在致命的部位,也都是一劈兩半的狠厲。
這幾具屍體看穿着打扮應該就是廚房的活計和廚娘,能看清面目的也都是一臉驚恐的表情。
楚江開眉角接連抽搐了幾下,縱然是在'一柄劍'那樣的地方待了這麼多年,這樣的場面,他也還是第一次看到。
廚房門洞大開,中間寬大的案板上亂七八糟的擺着數十個碗碟,盛着各種菜肉和配料,靠近炒鍋的那邊,趴着一具肥頭大耳的屍體,那張應該肥膩的臉,就貼在案板上的一堆肉菜中。
空中瀰漫着調料刺鼻的辛辣味,楚江開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
案板上的碗碟中,一隻盛着些許灰色粉末的蘸碟引起了楚江開的注意,他走過去瞅了瞅,從兜裡掏出一個指節大小的瓷瓶,找了根乾淨的筷子,蘸了點碟中的灰色粉末裝了進去。
收好小瓷瓶,頭皮發麻的楚江開也不敢再做停留,迅速退了出去。
前廳後廚都沒有看到師兄柳入江的身影,楚江開不免有些心慌。
雖然他知道,屠戮後,這裡反而是相對安全的,但這些慘不忍睹的屍體,還是讓他很有壓力。
尤其是掛在前廳房樑上的那具,血還沒有滴乾,那雙眼睛還沒有閉上。
楚江開擡頭三次,每一次都會不期而遇。
他不由自主的擡手在頭頂上摩挲了三次,據說這樣可以避免邪氣侵身。當然,他知道,這也許只是給自己的一種心裡安慰。
靈力燈的燈光依舊炫目,透過洞開的前廳大門,楚江開看到街對面,雅園小築的門口,堆着一些黑乎乎的東西。接着。那扇門開了,兩個小廝擡着個什麼出來,扔在那堆黑乎乎的東西中。
楚江開定睛看了看,才發現被擡出來的是一具屍體,只是這屍體脹的圓鼓鼓的,已經走了人型。
而那門口那一堆,也都是屍體。
小菊就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還抱着那罈子天啓十六年,頭幾乎埋到了懷中的酒罈子上,一邊發抖一邊抽噎。
門裡又陸陸續續出來不少人,楚江開終於在這些人中,看到了師兄柳入江的身影。
這些人都圍在那堆屍體旁,警惕的看着四周。
楚江開急忙走出'南暢苑'的大門,但並沒有急於過去。
大街上空無一人,靈力燈燈光能及的範圍內,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但其實一切都還照舊。
長街西邊,響起了嘚嘚的馬蹄聲和車輪碾碎路面上冰殼的咔嚓聲。
不多時,一輛自西向東而來的馬車出現在楚江開的視線中。
車廂的飛檐上,挑着兩盞昏暗的馬燈,燈裡面的火苗隨着車廂的顛簸忽閃着,只能勉強讓人看清這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
不過,詭異的是,馬車上,沒有趕車的人。
街對面的柳入江看到了楚江開,擡起手剛想招呼,卻垂了下來。
入夜的街面上寒氣襲人,原本已經稀疏的落雪,此時又密集了起來。
那輛馬車還是走的不急不慢,只是馬蹄聲和攆雪的聲音逐漸清晰了起來。
楚江開輕輕的挪動腳步,將身子隱匿在了'南暢苑'門廊下那根寬大滾圓的柱子後面。
馬蹄聲響過的大街上,兩邊的商戶陸陸續續的熄滅了或明或暗的街燈,這詭異的氣氛像潮水一樣席捲而過,讓躲在那一道道門楣後面的窺視的眼睛支配着身體瑟瑟發抖。
誰都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可任誰都能感覺到那種詭異帶來的壓力。
仙界山開山數千年,有仙界山的那一年就有了這雲崖小鎮,它本就是伴隨着仙界山的風風雨雨過來的,從來也沒有清靜太平過。
而街面上的大小商戶,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背景不夠硬,但也從來沒有少見過什麼血雨腥風,但就是這樣一輛再普通不過的馬車,卻帶着詭異的氣息讓衆人都有些噤若寒蟬的感覺。
甚至,驚懼之餘,透過寬窄不一的門縫想看出點門道的人們,卻絲毫看不出它有什麼詭異之處。
除了沒有趕車的人,它和由西塞入西周去往中天或是南齊的每一輛路過雲崖的馬車一樣,不顯眼,也不寒酸。
柱子後面的楚江開也一樣,仔細的盯着那輛馬車。只不過,畢竟在'一柄劍'這些年也算見多識廣,這份詭異,帶給他的壓力,不算明顯。
更何況,還有柳入江在。
馬車越來越近,街面越來越昏暗。
'雅園小築'隔壁的陳記年貨店不等那輛馬車靠近,就早早的熄滅了街燈和店裡的燈。
柳入江的眉頭也擰的越來越緊,而耳目向來清晰之極的他,透過馬蹄聲,還捕捉到了一種別樣的聲音。
紙張被翻動的聲音。
馬車的車廂裡,有人在翻書。
這個看書的人會是誰呢?柳入江仔細的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有那位大人物有這樣的習慣。他只希望,這輛馬車不要停下來,走的越遠越好。
但環顧四周,落雪並沒有掩蓋血腥的氣味,目力能及的街面上,除了這兩對面的兩間雲崖知名店鋪,實在沒有什麼能吸引這兩馬車的事物了。
'哐'的一聲,'雅園小築'的門又一次被重重的推開,跑出來一個慌里慌張的夥計,衝着門口的人羣喊道,“不好了,王仙子他全身都在往外冒黑氣。”
這一身門響和這樣一句驚呼,在凝固的氣氛中像是扔進來一根爆竹,臉躲在對面的楚江開都吃了一點驚嚇。
但門口的這些人,包括柳入江,都只是擡眼默默的看了一下,之後就沒人理會他了。
這個小夥計有些尷尬。
但當他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到了那輛馬車後,只一眼,便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戰戰兢兢的退回了門裡面。
小菊終於不支,軟軟的癱了下去,懷中的那罈子酒,卻還是抱的緊緊的。
柳入江察覺到了小菊的狀況,但目光並沒有偏離那輛馬車,只是擡起腳抵住了癱軟的小菊的後背,然後緩緩的將其放到了地上。
楚江開有些看不明白了,這輛馬車出現後,對面的這些人似乎都被什麼術法控制了一般,雖然都還有自己的小動作,但他們似乎都忘了逃跑。
尤其讓他奇怪的是師兄柳入江。
按說只要小菊懷中的那罈子酒送到'雅園小築',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南暢苑'死的這些人,是誰的手筆?'雅園小築'擡出來的那些人是什麼身份?王翰有沒有被**迷倒?這計劃外的**是何人所下?這些都已經不需要參演的他們幾個考慮了。
'一柄劍'就是這樣的規矩,只要能隨機應變完成任務的步驟,失敗或者成功都是後話了。
而今天,雖然磕磕絆絆,總算也是走完了步驟,楚江開覺得師兄柳入江已經完全沒有理由還逗留在這裡了。
但他偏偏和這輛似乎無主的馬車較上了勁。
這怎麼能讓人不奇怪呢?
但楚江似乎忘了,他自己其實也挺期待的,這破馬車中有沒有人?有的話,會是何方神聖?
馬車裡有人。
而且還說話了。
先是一聲疑惑中帶着驚喜的,“咦······?”
之後一箇中年略帶磁性的男聲響起,“天啓十六年!沒想到這等地方,還能見到這種稀缺的混沌之物?”
車中人似乎是咂摸了一下嘴,接着嘆道,“實不賴啊!”
話音落後,柳入江聽到了輕輕的合上書頁的聲音,然後,他的腦袋瞬間清明瞭。
他的眼神也明亮了起來,首先看到癱坐在地的小菊,二話不說,奪過她懷中的酒罈子放在地上,緊接着拉起小菊朝大街上掠了過來,一息間,已經開到了'南暢苑'的門口,狠狠的瞪了一眼躲在柱子後面的楚江開。
“傻啊?還愣着?”
楚江開不傻,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師兄的訓斥向來比師傅的鞭子還要管用。
柳入江話音未落,楚江開的人已經朝着東街的方向躥了出去,甚至比拉扯着小菊的柳入江還快。
而'雅園小築'門口的那些夥計,此時也清醒了過來,爭先恐後的向那扇門裡涌了過去。
那輛馬車離這邊還有十丈開外,卻幽幽的停了下來。
車中人嘆了口氣,“無趣之極!”
說完,似乎是將手中的那本書在另一隻手上拍了拍。
詭異的氣氛又一次瀰漫開來。
已經涌到'雅園小築'門內的那些夥計怔怔的停了下來,回過頭又目不轉睛的盯着馬車,臉上也已經沒有了多餘的表情。
掠出十餘丈的柳入江輕輕的落地,緩緩的放下了拉扯着的小菊。
小菊被柳入江鬆開後,依舊癱坐在了路上。
楚江開竄出去的身體本沒什麼不適,但他的眼角也瞥到這場景,便無奈收住了身形,學着他們的樣子,一臉茫然的看向了那輛馬車。
馬車停了。
馬車上沒有趕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