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晨宣淡淡得看着他, 繼而蹲於他的面前,依舊不急不緩的說道:“月瞞你,是怕你傷心, 也想給夫人一個機會。誰知一念之仁最終卻禍害己身, 早知如此, 便該早早殺了, 以絕後患”說道後面, 龍晨宣亦是懊惱而咬牙切齒起來。
全身的氣息更加冷冽萬分,令一旁跪拜的人越發膽顫驚心。
慕朝陽依舊頹廢而無力的攤坐在地上,沒有起來, 亦沒有人扶他起身。
“事到如今,你可還會爲了她們的安危, 不顧月的苦楚……她們可能跑去哪了?說還是不說?”龍晨宣的語調雖平穩, 但是話中的慍怒非常明顯, 似乎已有些失去耐性。
慕朝陽雙瞳閃爍,似乎還是在猶豫, 畢竟他的長子慕凌銘也沒有在這,興許擔憂他也牽扯其中,而猶豫不決。
龍晨宣站起,準備說出最後一席話,倘若還沒有得到結果, 他可不會這般“好言相勸”。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軟的主, 想起這位月的生父, 抉擇時的偏頗便有不順, 就算往日再如何慈父, 關鍵時候未能理解,又算什麼?月也許不會怨怪, 但他可不這麼想,只要是誰對月有一絲半點不好,他必恨之。
“你是否還感念楊錚兒當年的相助,纔有今日的你?”略低下頭,注視着下方的慕朝陽是否有聽,確定他依舊能夠清醒把他的話聽清,才又繼續說道:“她楊家人,當年不怎麼看重你時,全仰仗靖王爺對你的提攜,方有這些年的仕途無阻,這些可與她楊錚兒無一點關係。反而是你風生水起時,她楊家才略有扶持相互幫襯,各取所需,是與不是?”
因爲沒準備他能迴應,龍晨宣又一次徑自說道:“十年前我與月返回北華,是先去的棋杭縣慕家祖墳,先是祭拜月的孃親,方纔去世雁庵返回慕府的。可就在那次祭拜,我們發現墳前竟有不少麗春花,也應叫虞美人花纔對。”
慕朝陽更加驚愕無比,先前提到靖王,之後又在昭柯的墳前見到靖王鍾愛的花,當中蹊蹺不需言明已多少感知的到。不對,虞美人是昭柯在世時最喜的花纔對,而靖王竟是……竟是愛屋及烏,爲她而種。
思及此,慕朝陽老淚更加縱橫,過往種種歷歷在目,對於那位幼年便入他慕宅的童養媳,本就愧疚於心,此番龍晨宣的話語如利刃般,一段一段便是讓他萬箭穿心,肝腸寸斷。
他顫抖着問出:“晉王言下之意,是昭柯當年與靖王之間……”
“月的孃親,怎會如楊錚兒那般沒有婦德。當年你拋卻她,與楊錚兒一走了之,慕老太爺自是被你的不肖之舉,氣得臥牀不起。整個家業無人打理,進入危難之中,唯有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子出面,巧妙與對手相鬥,最終得以保住整個慕宅祖業。而靖王爺,便是在此時識得月的孃親,生出愛慕。但月的孃親卻不爲所動,依舊守着慕宅替你敬奉雙親,直到爲你生兒育女之時血崩而亡。”
他深吸一口氣,越發義憤填膺起來,“而靖老王爺對你的提攜,便是從了她的心意,一心爲夫,望夫有成而爲之。”
慕朝陽終於雙手捂住臉頰,嗚嗚哭出聲來,早已沒了大丈夫不顯懦弱的做派,此情此景再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
龍晨宣再次向院中跪拜的所有人問道:“慕夫人、慕凌銘、慕瑧悅到底去了哪裡?”
院中的人有些被震懾得更加顫抖起來,卻還是沒有人回答。龍晨宣不禁緊擰雙眉,正想下令,慕朝陽的聲音終於拂響整個院子,“你們有誰知道,快些說出來……”
王管家聽到慕朝陽的發話,終於在俯首的人羣中微擡起頭, “晉王趕來前,曾見到大少爺,抱着小姐趕往馬棚,小姐像是昏死過去,而夫人也是一起,她們匆匆駕着馬車出府。”
龍晨宣立刻厲聲詢問:“往哪個方向。”
“東面,很是匆忙的樣子……。”
龍晨宣再次側過臉龐望向慕朝陽,想要進一步的消息。
慕朝陽終是緩過情緒,“晉王殿下,犬子凌銘素來與月兒兄妹情深,定然不會謀害於他,恐是有其它隱情,如若找到,還望手下留情……”聲音透着哽咽,家逢此鉅變,又有幾人能自若承受,“楊家舊宅便是在城郊東邊,舊宅邸旁的山上,曾有楊家的一個小築……”
龍晨宣使了一個眼神,木槿立刻領會,衆多士兵連忙得令追捕而去。
太子府邸
南棲瑞景帝顫抖得執起那份追魂札,心中愁緒苦不堪言。他當年便是靠這個咒術將新月魂魄召回曜華的,而今亦是這副卷軸讓虛弱的新月丟了性命。這個仙咒沒幾人能夠駕馭,當年他是請薰國祭司才得以施法,卻不曾想,那薰國祭司竟暗中留下手書。
而如今慕瑧悅等人還無消息,再次全城搜查依舊未有蹤跡。就算找到,慕瑧悅驅動此咒,也應遭魂咒反噬而萬劫不復纔是。此番下凡,帶着記憶而來,原本想新月此生圓滿,一起重新修行返回天界。誰料功德未滿,不能回去,更無法運用神力尋找,其中苦悶只有他自己知曉。
坐在新月肉身旁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當務之急,需找到慕瑧悅,確定她是否在世,希望能問清新月魂魄下落。另外還需潛入薰國,盜取三生鏡,會用此寶物的人,能看到人的三生三世,也就能尋得新月魂魄現在何處?”
龍軒與龍晨宣兩人無語的點了點頭,此番大難,這兩兄弟終是同心協力,沒有絲毫異議。
龍軒擔憂得看向瑞景帝,緩緩言道:“月的身體,這樣放着……”
瑞景帝點了點頭,龍軒也是擔心尋找到魂魄不知幾日,“她口含玄珠,是南棲國至寶,肉身暫時不會受損,但如時日久了……還是先放入冰棺爲好。”
語落,廂房內再次寂靜無聲,猶如牀榻上的慕新月那般,一動不動,全無聲響與其它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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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慶十四年,六月榮王龍黎宣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鐵證如山。
建慶帝對這名長子行徑痛心疾首,於情於律都不可寬恕,當即下旨處決,即日行刑。
同月,建慶帝心力交瘁,遂宣旨退位,詔書所書由太子龍軒即位,順應天命,寄予厚望!
建慶十四年,七月龍軒登基,年號永寧,後宮無後亦無妃。
同年七月,太上皇龍嘯天前往東離,欲與東離國主,他的原配發妻,原北華宣仁皇后再續前緣,而新帝龍軒的生母,原戚貴妃封爲太后,亦隨太上皇前往東離。
同月,南棲國瑞錦帝駕崩,由太子龔奕謙登基,改年號新寧,立天下第一美人舞翩翩爲後。
瑞錦帝死遁後,隱於北華皇城內,除了尋找慕新月魂魄,也常常閉關修行,
同年九月,繁京雁鴻瀑的山崖下,發現爛醉如泥的慕凌銘,並在同個山腳的茅屋中擒獲慕瑧悅母女。經診斷,慕瑧悅患了“離魂”症,雖有生命鼻息,卻無意識與任何動作,猶如植物。其母楊錚兒悉心照拂,僅能口入湯水,把屎把尿數月依舊未有好轉。
新帝龍軒爲尋新月魂魄,請了無數名醫與法師施法皆無任何效果。
同月,慕府一場大火燃燒殆盡,有人說是原尚書慕朝陽突然瘋狂,遣走所有下人奴僕,狂笑一陣後,縱火焚燬自己府邸。不久後,又有消息傳出,他前往城郊一座小廟,剃髮爲僧,日日青燈古佛,再不言語。
同年十二月,前往薰國的數批暗衛,皆未能成功取得三生鏡。
永寧次年元月,北華國與南棲國結成盟國,共同征伐薰國,由永寧帝龍軒御駕親征。
永寧三年,元月,薰國滅,北華國永寧帝龍軒凱旋班師,原薰國歸屬北華,新帝賜晉王爲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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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層皚白雪覆蓋了皇宮原本的磅礴氣勢。
御花園深處的梅林中,琴聲如泉水流淌,一曲清愁道盡孤仃。
龍軒坐於觀景亭內輕拂琴絃,溢出的悠揚樂曲,有着相遇的甜蜜,與孤單的苦澀,還有那遙遙無期的尋覓。
“嘣……”的一聲,琴絃突斷,瞬時天地一片寂靜。雙眉緊蹙,擡眸看向一旁的新月。
她依舊靜靜躺在身旁玉榻上,眉間如水,冶豔的鳳袍嫁衣,映出她原本如花真容。
龍軒撫上她交疊在身前的雙手,冰冰涼涼,沒有肌膚的溫度。
一陣清風襲掠,紛紛落雪迎面而來,夾雜了一股幽薰香氣,猶如新月往日身上淡凝體香。
不禁揚起臉龐,感受這縷氣息的纏繞。卻瞥見她的身影靜靜佇立於冰天雪地之上。素淨純雅的身姿,依依傾城。
她無語含笑着,輕叩着手中摺扇,猶如雪白天地綻放的海棠,一襲湖藍紗裙被風吹起,裙襬搖曳有着昔日龔慕新的邪魅。
龍軒狂奔過去,如此消瘦的身體怎能這般迎風而立,解下自己身上狐氅,急急覆在她肩上,“你回來了……”嗓音蘊着不比的驚喜。
可是狐氅頹然落下,淒涼攤於純白雪上,依舊簌簌落下的雪花,已經星星點點散佈於棕色皮毛之上。那抹身影也突然消失,擡起手臂欲抓住,再也不讓她離去。卻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又一次白日做夢,絕美的雙脣勾起一抹弧度,仿在自嘲一般。
新月身體就在身旁,竟會讓幻象這般牽引而忘卻事實。
他緩緩邁步回到亭中,蹲在她的身旁,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手臂輕柔得攬住她,“月,我好傻對嗎?怎麼把你丟在這邊?”
他擡起頭來,輕輕捊了捊新月方纔被風吹亂的髮絲。動作柔緩,有着無盡憐惜。再附在耳畔呢喃訴說:“沒關係的,三生鏡沒能尋到你的魂魄,一定還會有其它辦法的。上天不會永遠那麼殘酷,讓你出現在我眼前,卻不看我一眼。”
再輕輕把玩着她手上的玉鐲,“你究竟要睡到何時?既然喜歡到處遊玩,那就讓我領你去湘淮賞雪蓮,它的靈秀透着雅緻,妖冶之姿世間少有;然後我們再去謙毅山崖看日出,攸蘭湖上泛輕舟。所以別再睡了,你這樣,我只能盼着大雪時,才能帶你出來,卻怕你膩煩了,更不願理我了。”
人就在身旁,可魂魄何時歸來?追魂札追不到,三生鏡只停留在肉身,卻見不到她的魂魄。不可能就此消失,不願相信,怎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