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雖是一瞥,但是她的心已經蹦到嗓子眼。
是燁?怎麼會?抑制住心潮的涌起,再次望去。雖是席案而坐,卻難以掩住那份撼天的軒昂之氣,那五官是燁沒錯,難以置信的收回眸光,緩緩低下頭冥想着。
燁當時抱着她一起跳出五十三層的窗子,而後她穿越到北華,難道他也一道穿越?時間上有些小小出入,她來這時空才兩三個月,可他剛纔說要尋訪匿跡三年的未婚妻子。又與建慶帝交談得很自然,一點不像穿越不久的人?難道他穿越到更早一些的時間?
不過不管是不是穿越而來,她慕新月上輩子與他糾纏得太過苦楚,今生既已重來就絕不能重蹈覆轍。不管他是燁還是其他都不要和他有任何牽扯。
她的自顧思量,卻沒有發覺有心人早已發覺她目及西昭帝時的震驚,其中肯定包括龍軒。正在暗自盼着宴席快些結束,她已無心欣賞曲子與舞姿。
卻傳來了一個她覺得很欠揍的聲音,“當年慕三小姐與安世子妃的舞藝琴技皆爲一絕。眼下她們已出閣,再無耳福眼睹,着實可惜。”
她覺得欠揍,是因爲說話的人是詹丞相,一旁詹敏怡那副看好戲的嘴臉,她當然知道這只是前句,後面一定是針對她慕新月的。她擡起眼眸,不卑不亢得回視過去,淡淡眼瞳裡蘊着堅定,準備接招。
卻聽建慶帝應道:“朕數月前在靖王府,那安世子妃倒有一展琴音,仍如當初清純舒耳。”
詹丞相見建慶帝應聲,忙謙恭得施了一禮,“素來慕尚書之女容貌傾城,才藝非凡。而今慕府還有慕二小姐尚未出閣,不知可否讓我們諸位一睹芳容,一展藝技。坊間雖有傳……但詹某卻不信其然。這慕二小姐乃我朝六品司媛怎可能全無才識,不知我等可有眼福。”
好你個詹唯浵,先是提及她的不堪傳聞,又再來個已入朝堂做官的說法。這樣一來是提醒衆人與皇上太子她的不堪,另外倘若她不願獻藝那就肯定是草包,那能入朝堂做女官可能會牽連父親讓別人非議。
這筆帳她慕新月倒真有些惱火了,不過現下不是發作時候,忍字當先。
慕朝陽已幫忙推卻起來,“詹丞相擡舉了,世子妃與慕側妃才藝是自小刻苦而來。次女新月數月前方回府,書畫琴藝還在修整,日後待能圓滿之時方請詹丞相過府品鑑。”
詹唯浵還沒回應,建慶帝的嗓音倒是先響起,“慕尚書之女確是個個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於此爲大家撫藝一番?”
新月心內瞬時一驚,難道詹唯浵是受建慶帝授意?這就是建慶帝讓她今日來的目的?但又好像是隨意而起,一時分析不出什麼情況。
建慶帝倒也沒有強求,“慕愛卿不必爲難,朕僅是提議。”
慕朝陽正想着如何推卻,而後方的慕新月卻看見所有人好像都認識她一般,全都定睛看她,心中不由暗罵:“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爲難的樣子?”
雖然只是心裡偷偷的扯罵,但是身軀還是緩緩站立起來,邁履行至大殿中央。
當她款款越過樑柱,她竟察覺西昭國君的身形略微顫抖了一下,心裡也敲打起來,難道他真是燁?不是燁的話爲何見到她會有這種反應,雖瞬間隱拭過去但還是被她發覺了。
此時已身處大殿中央,唯有向上方的明黃身軀謙卑得福了宮禮。輕啓皓齒緩緩吐出:“臣慕新月願爲皇上與西昭君主舞上一曲。”
話音才落,便聽西昭皇帝鳳無遙蘊了抹急促說道:“莫要舞曲。”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着有些焦灼說出這幾個字的西昭國君。
慕新月也擡眸凝望過去,只見深邃的雙瞳此時顯現的盡是佔有,還有一絲不清楚的複雜糾結。他好像知道她擅舞,而且還舞藝卓越。猶如天山的雙眸滿滿盡是那種不許她在衆人一舞的獨佔情緒。
她感到有些尷尬,矗立在大殿的中央,只能應對着那雙似有滄桑卻無語的容顏。
不過這樣正面的直視,倒讓她有了些許安心,因爲細看之下他與燁還是有些不同的。五官是很相似,但更多了分凜冽與清冷,臉龐棱角也比較鮮明,並且他的雙瞳暗暗隱着墨蘭色的幽光。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認識她,難道去趙家村尋找她的是他?那就是他認識以前的小新月?
龍軒見此情形站起身來準備解圍,一縷清朗明亮的聲音從側殿飄拂而入,“西昭國君既然不想看舞,那慕二小姐奏曲可否?”
然後側殿緩緩走進一身淡紫錦袍的男子,他從方纔皇上進來的方向進來,駐足站立在新月身邊。
她趕忙向晨公子微微頜首,雙脣勾起表示見禮。
那西昭國君鳳無遙也發覺自己剛纔的失態,輕咳一下:“朕方纔見華國宮姬舞得甚好,心想看看其他的,這才建議這……慕二小姐另擇它項。”
衆人又對這晨公子升起一股好奇,建慶帝也立即朗聲宣告:“這乃朕之次子晨宣,自幼隨母回東離,後來去雪山學藝,前幾日得以返國。朕甚感欣喜,正準備晚宴中向衆卿家宣告。”
滿堂皆瞭然,便向龍晨宣躬身叩拜,“二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新月本來要和大家一起行禮,卻被他大掌一下扶起:“免了。”新月穩住身形,略微小退一步,只有這樣繼續站着。
這名二皇子從腰際取出一管玉簫遞給她,溫潤輕柔得問:“不如用它吹奏一曲可好?”新月心內又是驚詫,在林縣她扮那宮內主子時,他這正主倒是湊熱鬧看好戲。現在雖然是在替她解圍,但他又怎麼知曉她會吹簫?所有古器她僅會此項。
龍晨宣明白她那不惑的眼神,會心一笑:“之前你靜聞我於石橋吹奏,當時神情顯出你也擅長。”
她這才瞭然,緩緩接過那支鑲嵌着七彩寶石的玉簫。再次向上方福了福身開口說道:“臣恭敬不如從命。”
軒慶帝淡淡凝了凝鳳無遙,臉上看不出任何異狀,接而拂了一下管袖言道:“準。”
慕新月頜首福禮,緩緩向殿堂下藝臺走去。
邁上錦簇的藝臺,站定身形。隨意試了試音,她清楚這玉簫的本音就有如天籟。
她不敢再耽擱,看了下那邊詹敏怡尋味的眸光,不覺雙脣對詹唯浵勾起了一抹你看不成好戲的幅度。
輕輕將玉簫移至脣邊,有律的呼氣,一曲《梅花三弄》清亮順暢得飄於大殿之中。衆人都肅靜,只聽簫音忽高忽低,宛若千里之外,又似耳邊輕語,微微有些清愁。
詹敏怡有些憤恨,原先想着能讓她出醜的,沒想到確實有些手段。
龍軒的心也隨一聲聲淡遠的簫鳴抽搐、縮緊。
殿中花臺之上的新月粉色羅裙被灌入的風微微拂起,嘴角吹奏卻似含笑。一雙鳳眸媚意天成,有時凜然而威。身型優美,玉指輕撫。時而一縷憂鬱顯於容顏,無窮憂愁思慮都貫注在胸前的簫管,幾番愁緒,化作一縷清音。
建慶帝神態自若打量着臺上新月,略略讚許的點了點頭,“簫心清新脫俗,飄渺深遠,慕愛卿府中又有一絕呀。”
慕朝陽躬身頜首,擡眸望向這名他接觸不多的女兒,竟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此時,另一邊傳來委婉簫音,新月沒有停下吹奏,微微側過身軀,擡眸掠見的竟是龍晨宣,他手執另一管簫吹奏而來。兩人有意配合對方,合作得竟然分外和諧與完美。
龍軒內心不由怒火滔天,理了一理思緒,側身向莫允耳畔吩咐幾句,繼續盯着臺上那對尤爲刺目的‘璧人’。
吹奏的《梅花三弄》進入尾聲時,臺上側面上來幾名侍從,正合力擡上一面數米寬的木板,豎着面朝殿內平鋪一張雪白宣紙,不遠處長案筆墨俱全。
新月沒敢停下簫音,盡力不讓分散的思緒干擾曲風。但心內有些疑惑,難道是建慶帝覺得還不夠,有意讓她展現書畫。一曲畢,慕新月停下思量,覺得應完美演繹完纔好,至於具體情形日後再來分析。她悠然行至案前,執起紫毫蘸了蘸墨,就在紙上題字。
幸而有一手尚能拿得出手的正楷,雖比不了父親的絕雅和龍軒那手豪邁,但也娟秀不可多得。龍晨宣好像也知道了新月的用意,竟再次伴奏起來,而且還是方纔的《梅花三弄》,新月微微向他頜首輕笑,已表謝意。
雪虐風號愈凜然,
花中氣節最高堅。
那個“堅”字收筆是她暗自得意,還好自己沒有忘記從右豎書,慶幸以前沒事有練字的習慣,喜歡的古詩自然是書寫的內容。突然她的手被一個溫熱大掌覆住,熟悉的男子體味瀰漫四周。她轉過臉龐,望見的是龍軒的絕雅微笑,他鳳眸揚起,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聲低語着:“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