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悅眯了眯眼,也不甘示弱的上前邁了一步,道:“你何時值錢過?”
“真是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啊。”季亦淞手臂擡起來,修長的手指捏着慕容悅的下巴,微微磨砂着。
寬大的手掌很是溫暖,指尖像是如玉一般滑嫩,蹭得慕容悅微微有些癢。
慕容悅輕輕拍掉他的手掌,漠然道:“還真是感謝南皇的誇獎,只是,別碰我,髒。”
她原本是不想一遇上就劍拔弩張,冷語相向的。
當她得知季亦淞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在她死的那一天也死了,她反倒沒有拍手稱快,而是有股悲涼的感覺。
她知道這肯定是樓閣的人爲了她對他的報復,然而,他們何時竟然走到這一步,你害我至親,我殺你至親。
他和她之間的情意早已在這些殺戮兄消失殆盡,只剩下對彼此的恨與折磨。
於是她死,他一人孤苦存於世間。
再世爲人,當她看見他第一眼,她平靜的心田再次被挑撥了起來,泛發着一道道漣漪。
他的所作所爲,她的愛恨情仇,在這同一片空氣下,再一次的碰撞。
他們依舊誰也不願意饒了誰!
兩人對視,眼中盡是涼意。
流風看着季亦淞的臉色,出乎意料的沒有出來阻止,或許這位與瓏月姑娘相似的公主能俘獲皇上的心也說不定。
無論是瓏月姑娘還是元冗公主,只要能讓皇上敞開心扉,那便是他流風願意認的女主人。
季亦淞瞟了眼流風所在的位置,涼涼道:“你又比朕乾淨?”
他烏黑的眸子在燈火籠罩的夜空下,染着一片醉意,冰冷的面紗下像是存在着另一個他,一個不爲人道知的他。
慕容悅不置可否,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問題,“不知南皇深夜到訪有何事?”
“無事,只是來看看西皇派來和親的公主究竟是不是如傳言中的絕色傾城。”季亦淞面無表情道。
“如今看到了?如何?”慕容悅染着笑意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季亦鬆。
“不外如是。”季亦淞冷冷道,便不再看她,轉身離去。
慕容悅在屋頂站了許久,僵硬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一個弧度。
只是這笑,卻讓人感到蒼涼。
此時已是九月下旬,南國的不比西國的暖,九月已經有了飛霜。
伊然一直站在慕容悅的身後,卻不敢上前。
她一直以爲,小姐只是失去了記憶而已,可是沒了記憶的她,不只是成熟了,更是滄桑了,有一種悲傷似乎就潛在她的體內,從不在人前表露,只是在遇上南皇的時候,她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尖銳,高傲,冰冷,讓人無法接近,也讓人害怕接近。
許久,帝都的黑暗完全籠罩了下來,燈火在它的遮掩之下也只有微弱的光芒。
慕容悅躍了下去,微弱的聲音道:“伊然,我要沐浴。”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處,只是在暗處有一雙眸子一直冷淡的看着,在慕容悅沐浴完出來之後,他才現出身來,清淺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絲苦笑,正是蘇年錦,喃喃道:“在你心裡一直佔着不走人,難道是季亦淞嗎?”
他望了望天,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翌日,慕容悅早早就起了,一身勁裝,橫在顧子美和伊然中央。
“小姐?”伊然挑眉道。
“阿悅,你這是?”顧子美好笑道。
“好久沒練劍了,你陪我。”慕容悅走到伊然面前,拿過她手中的劍,指着顧子美。
這一個月不眠不休練劍狂跟他練劍?那個時候他可是被虐得夠慘!
顧子美一怔,側着身避開慕容悅的劍指的方向,茫然道:“誰?”
“你。”慕容悅冷眉一掃,也知道顧子美的想法,不等他迴應就衝了上去。
顧子美慌忙應對,一個跑一個追。
慕容悅也不說話,他跑她就追。
練武場是他們臨時找的一個林子,裡面種的應該是全是桃花,這個季節也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了。
顧子美在樹林中穿梭着,慕容悅像是純粹爲了發泄似的在後面追着,突然一個縱身踩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借力一躍,落在顧子美前面,手中長劍毫不客氣的朝着顧子美的門面刺去。
顧子美一擋,慕容悅的劍立刻收了回去,朝手臂刺去,他無可擋,便只能一戰。
劈、挑、刺、砍,兩人發揮的淋漓精緻。
樹枝落了一地,伊然在旁邊看的也是心驚膽跳。
小姐似乎是動真格了,到了南國,她的脾氣似乎就是這種捉摸不透的。
一眨眼,兩人不分上下的場面已經變了,顧子美漸漸落了下風。
慕容悅的長劍停在了離顧子美一寸的地方,冷眼看着他,道:“你退步了。”
顧子美苦笑,“阿悅,你就不能說你進步了嗎?”
“我許久都不曾練劍。”慕容悅揚眉。
有一種人,天賦就潛藏在骨子裡,只要她稍微用些功,成就也隨之滾滾而來,慕容悅便是這種人。
顧子美躺在地方翻了一個白眼,盯着慕容悅
一言不發的表示抗議。
伊然走過來,遞給慕容悅一塊手帕,蹲在顧子美面前,戳了戳他的熊,樂道:“叫你樂呵,叫你欺負我。”
顧子美轉頭,不去看伊然。
“都收拾一下,今日出去逛逛。”慕容悅擦完汗將劍拋給伊然,只是劍卻直直的朝着顧子美的身上落下去,嚇的後者在地上打了個滾,弄的狼狽不堪。
伊然樂出了聲,做了一個鬼臉,隨着慕容悅去了。
顧子美又氣又恨,一邊爬一邊罵:“臭女人!”
洗漱乾淨後,慕容悅換了一身紫色衣裳,繡着大片的金絲線,一眼看去,倒像是奪荷花。
伊然也換完衣裳出來,一襲粉衫,沒有慕容悅穿的高貴,也算體面了,比之一般的閨閣小姐都是強不少。
“這粉色還挺襯你的。”慕容悅讚道。
伊然一臉木然,她本是最不喜歡粉色的,她個子高,又瀟灑慣了,這粉色一看就是嬌小的人穿的,顯得更加柔弱,可是買衣料的時候,小姐非說這粉色能去去她的英氣,要買這粉色。
如今穿着,她總覺得不倫不類。
“真的,不信你看。”慕容悅少見伊然對她使臉色,如今見了,有些妹妹對自己撒嬌的感覺,掏出一隻碧綠色的蝴蝶釵插在她的頭上,一塊小銅鏡對着她,溫柔哄道。
伊然一看,雖然不像自己,但也不算得醜!
可是她平時穿青衫或者藍、綠衫,走路都灑脫一些,如今換了身粉衫,她從心裡上過不去這砍。
“女孩嘛,總要有個嬌樣,不然有哪個男子願意娶你?”慕容悅安撫道。
伊然臉一黑,癟着嘴:“那我就不嫁了,誰稀罕嫁人啊。”
“正好,也沒人願意娶你。”顧子美換了一身藍衫進來,拿着一把摺扇,大有謙謙君子之風。
伊然自己說說當然是怎麼說都行,別人說就不行了,特別是這個對頭!
炸了毛似的瞪着顧子美,刻薄道:“沒人娶我都願意娶你。”
顧子美手中摺扇一揮,正要說話,伊然再次道:“揮什麼揮,落了霜還拿把扇子,你怎麼不脫了衣服出去走啊。”
“這是王濃作了詩的扇子,價值千金的好不好?”顧子美一頓。
“顯擺你有錢啊?我可不認識什麼王濃,你直接拿把金扇子更好。”伊然半點面子都不給,哼道。
“無知!”顧子美將扇子合攏,濃重的鼻音哼了出來。
慕容悅一笑,腳步一滑,落在顧子美面前,將扇子抽了出來,攤開仔細看了一眼道:“王濃嘛,我知道,南國上一任清流之首,善畫山水,若不是個女子,怕是名聲也不至於侷限於南國,只是後來孤獨一生了吧?據說現任南皇便是她的弟子,她的筆跡自然應當好好珍藏。”
“是啊,可是一個難得大才的女子。”顧子美應道,去搶慕容悅手中的摺扇。
慕容悅避開了去,將扇子放入袖中,笑道:“這麼大才的一個女子,墨寶應當放在女子手中,才能告知更加女子好好學這書畫之道。”
顧子美瞪眼,一看慕容悅那狐狸般的神情,便知道想要回扇子是沒戲了,只得無奈的看着她。
伊然歡喜的從慕容悅手中接回扇子,挑釁的看着顧子美。
顧子美也是看着她,想着若不是阿悅屢次護着你,你能笑得這麼歡快?下次定要在阿悅不在的時候,好好治治你,想着,又幽怨的看了眼慕容悅。
聊了會,早膳到了。
行宮很大,雲王也就沒和他們住在一塊,單獨住了一個院子,早膳自然不在一起吃。
慕容悅和伊然一個院子,顧子美和蘇年錦一個院子。
往日慕容悅都是與蘇年錦一樣,睡得日上三竿,今日破天荒的起了回早牀,於是也不用人喊就一起用早膳了。
“你們這些人,都要用早膳了,好歹也派個婢女去叫一下我啊。”蘇年錦一身白衣,歪歪斜斜的走進來,看樣子就像還沒有睡醒似的。
這樣的他,退去了呆愣,退去了紈絝,比之顧子美的嫵媚絕色,他多了一份英氣,像風一樣溫和,如玉一般,這樣風采,閃瞎了三人的眼睛。
慕容悅擡頭,看見他突然將想要說的嚥了下去,生硬道:“吃吧。”
顧子美口中塞了一個水晶餃子,原本想說想去喊你的,又怕擾了你睡覺,想讓你多睡會,就沒喊你了,可是卻憋出了一句,“蘇年錦,爲何你穿白衣不像女人,反倒更像男人?”
蘇年錦夾着饅頭的手抖了抖,隨即若無其事道:“天生的。”
顧子美這問題着實白癡,白癡的將蘇年錦這迷人的改變帶來的驚訝破壞的消失殆盡,而更白癡的事,當事人還猶不自知。
一頓早飯在這異樣的和諧中過去了。
四人站在如逛花園似的逛到雲王的院子,瞧着他正吃早膳,說明來意。
“讓李副將保護你們。”雲王瞧了幾眼蘇年錦,吩咐道。
蘇年錦懶懶道:“我們是去街上,又不是去青樓。”
只是這麼一句話,雲王立即不再瞧着蘇年錦了,慕容悅他們也知道,雲王大約就是被蘇年
錦這副行頭給唬着了,一聽這話,知道還是本人,也就放心了。
“不行,一些官家的公子小姐出門還帶侍衛呢,何況你們一個是世子,一個公主。”
“這裡不是有兩個侍衛嗎?”蘇年錦將伊然和顧子美拎出來,不耐煩道。
“這是元冗公主的侍衛,你的呢?”雲王搖頭。
“我輕功好,逃跑不成問題。”
雲王臉一黑,心中抱怨着這陶王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就讓堂堂世子學個輕功,還是打不過就逃的意思,也虧的蘇年錦沒有一般公子哥兒們的虛榮,知道打不過會吃虧,反正都在帝都,總有找場子的時候,每次都逃得快,否則就按他這不喜人跟着還愛闖禍的性子,那些人要是一不做二不休,來個同歸於盡,早就死絕了。
“不行,這可不是西國。”
蘇年錦是徹底的不耐煩,長腿一跨,靠在雲王身上,道:“你放心,只要有危險,我第一個跑回來。”
“那元冗公主呢?”雲王推開他問道。
“她不是有護衛嗎?”
雲王無奈,看着蘇年錦不說話。
“王爺,宮中來人了。”
南皇撥在行宮裡伺候他們的人立在院子裡朝內喊了一聲。
雲王橫了蘇年錦一眼,道:“稍後再說,先和出去看看是什麼事情。”
李副將高聲道:“請進來。”
進來的是一位年歲不大的太監,不卑不亢的依次行禮,道:“皇上邀請各位進宮,遊覽皇宮景色。”
這等事情,慕容悅和蘇年錦都不會開口。
雲王點頭,不親近也不疏離,道:“公公稍等。”
小太監很是懂事的退了出去。
“別想着出去了,先換身衣裳吧。”雲王回頭對着四人道。
蘇年錦一聽皇宮來人了,臉色就奄奄的,道:“我們都換好了。”
雲王準備一聽,瞪眼道:“白衣?白衣乃是寒士穿的,你堂堂世子穿白衣入皇宮覲見別國之皇,豈不是讓南國笑話!”
慕容悅也朝蘇年錦使了一個顏色,後者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去換了身紫衣,與慕容悅同一色,看的雲王眉頭一皺。
只是這一回,蘇年錦說什麼也不回去換了,雲王拗不過他,只得再瞪了他兩眼。
馬車分爲兩輛,一輛男眷,一輛女眷。
在小太監的帶領下,驅車直入皇宮。
進宮門的時候,恰巧趕上了百官下朝。
伊然坐在外面趕車,看着那些錯愕的眼神,眼觀鼻,鼻觀心不爲所動的趕車。
這一大早的進宮,雲王沒有多說,慕容悅自然不會過問。
自從上次在邊城發生了那軍隊的事情,慕容悅便讓月樹將消息傳給伊然,然後讓伊然告訴她,也不用一次性的再看一遍了。
南國後宮無妃,唯一的一個妃子,也在那次刺殺中死於非命了,新帝登基,忙着穩固朝政,也沒有時間納妃,如今剛穩下來,西國就送來一個公主,心思可想而知了。
讓一個異國女子做國母,南國大臣自然不會同意,於是這個早朝就是紛紛勸說,如同一個集市了。
季亦淞面無表情的坐在上面,開始不斷的散發着冷氣,“啪”的一聲拍着龍椅。
朝堂一下子就靜下來了,注視着這個年輕的帝王。
他雖然不愛說話,才能卻不用多說,帝王之術更是爐火純青,更讓大臣膽戰心驚的是,這位帝王上任的時間尚短,還未摸清楚他的脾性,而偏偏他卻是讓人摸不透。
“各位愛卿皆是反對朕娶這位元冗公主咯?”季亦淞雙手交疊,靠在龍椅上,一副慵懶的樣子,只是威嚴卻是天成。
“皇上,西國百年不通婚,如今南國與西國通婚,東國與北國定是要疑心我南國,打破這四國鼎立的僵局,將我南國推與衆矢之的,萬萬不可啊。”一位滿頭華髮的,佝僂着身子的三朝大臣沉聲道。
身旁另一位華髮的老者也是站了出來,只是身形壯大,與頭上的華髮很是不服。
“我南國泱泱大國,難道還會怕了東國與北國不成?東國地形偏僻,雖是易守難攻,但是他們出兵同樣也是不易,北國腐敗,論兵力怕是害不如我們南國,我南國將士養兵多年,壯志雄心,只要他敢來,我們就敢殺。區區一個公主,娶了又何妨!”
“江老將軍真是老當益壯。”季亦淞讚道。
“臣不敢當。”江老連忙躬身道。
季亦淞揮了揮手,道:“還有誰有何意見?”
“皇上,我南國豈能因爲一位公主便與鄰國兵戎相見?這等美人禍國之事萬萬要不得啊。”三朝元老當即道。
季亦淞挑眉,“哦?蔣太師倒是說說何爲禍國?”
“因着娶一名美人,而將四國烽煙燃起,這不是禍國是什麼?”三朝元老,也就是蔣太師氣急敗壞道。
江老將軍哼道:“四國烽煙燃起,乃是四國當權者野心之事,既然要燃,我南國爲何不能因此而開拓疆土?難道我南國比其餘三國弱?只等人上門欺之任之嗎?皇上娶何國公主爲後,乃是南國之事,與之別國又有何干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