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受到重用
時光荏苒,轉眼間,範睢已經在秦國住了好幾個月。冬天到了,天降瑞雪。天晴後,王稽踏着積雪來探望他。大冷的天,房中連只火盆也沒有。王稽心中十分不安,抱歉地說:“在下將先生帶到秦國,卻無法讓先生見到大王,真是委屈先生了!”範睢笑了笑,道:“王大人如果覺得過意不去,能否幫我一個忙?”王稽連忙說:“先生請講。”範睢走到案几旁,拿起一卷竹簡遞給對方,說:“這是我給秦王的上書,煩請先生替我呈送。我想,秦王看了這份上書,應該會召見我。”王稽接過竹簡道:“這事簡單,明日我便進宮。”
次日,王稽面見秦王,將範睢的上書呈送給了秦王。秦王打開竹簡讀了起來。範睢的上書寫道:“我聽說聖明的君主推行政事,有功勞的人不可以不給獎賞,有才能的人不可以不授官職,所以賢才不會被埋沒。假使您認爲我的主張可用,希望您推行並使這種主張得以實現;如果認爲我的主張不可用,那麼長久留我在這裡也沒有意義……我聽說周室有砥砨,宋國有結緣,魏國有縣藜,楚國有和氏璞玉,這四件寶玉,產於土中,而著名的工匠卻誤認爲是石頭,但它們終究成爲天下的**……高明的醫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聖明的君主能洞察國事的成敗,認爲於國家有利的就實行,有害的就捨棄,有疑惑的就稍加試驗,即使舜和禹死而復生,也不能改變這種方略……想來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還是推薦我的人人賤言微而不值得聽信呢?如果不是這樣,我希望您賜給我少許遊覽觀賞的空閒時間,讓我拜見您一次。如果一次談話不能令您滿意,我請求伏罪受死。”
讀了這封書信,秦昭王心中又愧又喜。次日,他向王稽表達了歉意,並派他用專車去接範睢進宮。
秦昭王在離宮召見範睢。範睢乘車來到宮殿前,獨自一人走進宮門。宮殿內佈局複雜,他不認識路,朝一條巷子走去。沒想到,這條巷子是通往後宮的。恰巧,秦昭王乘着橋輿過來,走在橋前的宦官怕他衝撞了王駕,大聲斥道:“大王來了,快退下!”範睢機靈一動,故意高聲嚷道:“秦國哪有大王?秦國只有穰侯而已!”
坐在橋中的秦昭王聽見了,命令落橋,然後從橋中走了出來。他約莫二三十歲,雖爲一國之君,面容卻不甚威嚴,看上去倒有些溫文而雅的樣子。他走到範睢跟前,拱手施禮道:“您就是張祿先生?”範睢連忙還禮道:“正是小人。”秦昭王抱歉地說:“寡人本來早就該向先生請教了,可是因爲政務繁忙,一再耽擱,讓先生苦等,還請先生見諒!”
秦昭王將範睢請進一座宮殿,讓左右隨從退下,然後跪拜行禮道:“先生有什麼可以指教寡人的?”範睢連忙跪下答禮,說:“小人是一個流亡在外的人,來到秦國只爲逃命,雖願意爲大王一效愚忠,向大王陳述一些見解,無奈小人才疏學淺,恐怕對大王沒有多少助益。”秦王連忙說:“先生就不要過謙了,王稽說先生是天下難得的賢才。寡人今天能見到先生,是上天爲了保存秦國的宗廟祖業,而把先生賜給寡人的。請先生知無不言,寡人願意洗耳恭聽。”
範睢於是再次下拜,秦王也回拜。範睢察覺到不少隨從躲在外面偷聽,不敢提及內政,只說到外事,道:“大王,小人聽說穰侯要越過韓、魏兩國去進攻齊國的綱、壽兩地,有這件事嗎?”秦昭王點了點頭。範睢說:”小人認爲,這不是個好計策。當年,齊湣王向南攻打楚國,破軍殺將,闢地千里,而最後齊國連一寸土地也沒得到,難道他不想要土地嗎?實在是因爲地理形勢而無法佔有啊!諸侯各國看到齊國征戰疲勞,便發兵攻打齊國,結果大敗齊軍,使齊國幾乎滅亡。之所以有這個結局,就是因爲齊國攻打楚國而好處落到韓、魏兩國手中。現在大王不如採取遠交近攻的策略,這樣得一寸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寸土地,得一尺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尺土地。韓國、魏國,位於中原,是天下的中樞,大王如果想稱霸,必須接近中原之地,控制天下樞紐,以威逼楚、趙兩國。楚國強就收附趙國,趙國強就收附楚國。楚國、趙國一旦歸附您,齊國就一定懼怕了。如果齊國再歸附,韓國、魏國就成了秦國的掌中之物……”
秦昭王聽了範睢這番話後十分高興,對他的計策十分讚賞,於是拜他爲客卿,讓他參與軍國大事的謀劃。
秦昭王十二歲繼位,由於年少,他的母親宣太后臨朝聽政。宣太后同母異父的哥哥魏冉當丞相,執掌朝中大權。如今,秦昭王早已成年,可是大權依然旁落。穰侯魏冉獨掌大權,制定國家的大政方針,有什麼事情從不請示秦昭王。
自從拜範睢爲客卿後,秦昭王對他日益親近和信任。一次,秦昭王剩船遊湖,範睢陪伴在則。秦昭王讓左右隨從都到旁邊的船上去,只留下範睢一個人。當船艙裡只剩下他倆時,秦昭王說:“張先生,你知道寡人爲什麼信任你嗎?”範睢連忙拱手道:“臣愚味,請大王明示。”秦昭王說:“只因爲寡人第一次在離宮見你時,你說‘秦國哪有大王?秦國只有穰侯而已!’你知道嗎,在秦國,只有你一個人敢說出這樣的話。所以,寡人知道你是一位智勇之士。如今,秦國上上下下的官吏,仍至寡人左右的隨從,無一不是穰侯的人。寡人坐在朝堂上,常有形單影隻的感覺。寡人哪裡是大王?只是個任人擺佈的傀儡而已!”
範睢同情地點了點頭,道:“秦國臣強主弱,確實令人擔憂。”
秦昭王忿忿地說:“寡人已經受夠了,決定除掉穰侯!寡人已經秘密尋找了一名劍術高超的俠客,打算讓他埋伏在山中,然後讓穰侯陪寡人進山打獵,半道上刺殺他。張先生,你看寡人的計策是否可行?”
範睢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道:“大王,穰侯畢竟是您的舅舅,您派刺客刺殺他,如果傳揚出去,於您的聲譽不利。再說,萬一行刺失敗,後果難料。依臣看,穰侯之所以能夠獨斷專行,是因爲他的弟弟華陽君擔任國尉,掌握了秦國的軍隊。大王不如釜底抽薪,先解除華陽君的國尉之職,讓穰侯孤掌難鳴,然後再相機行事,這樣豈不更妥當?”秦昭王想了想,道:“也好,就依張先生說的辦。”
農曆四月初二大朝會,秦昭王在王宮會見羣臣。他身穿章服,頭戴冠冕,端坐在王座上,接受衆臣朝拜。羣臣行禮畢,秦昭王清了清嗓子,道:“衆位愛卿,寡人有一件事要宣佈。”他稍頓了一下,加重語氣說:“寡人決定,解除華陽君的國尉職務,任命王稽爲國尉……”
大臣們一聽,立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站在班列最前面的穰侯吃了一驚,連忙不解地問:“大王,華陽君戰功卓著,又無過錯,爲何要解除他的職務?”
“這……”秦昭王一時語塞,停了一下,才說:“這是寡人的決定,丞相就不必再問了。”
魏冉一下子明白了,這件事是衝着他來的。他這人一向驕橫跋扈,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他轉過身,看見站在大臣們中間的範睢,立即怒髮衝冠,用手戟指着對方道:“張祿,這又是你的主意吧?上次老夫要率軍攻打齊國,你百般阻擾。今日又蠱惑大王解除華陽君的職務。自從你來到秦國,秦國就不得安寧!你信不信,老夫一聲令下就能殺掉你?來人!”他大喝一聲,殿外的武士連忙大聲答應。
“慢!”範睢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說:“大王天縱神武,求賢若渴。我仰慕大王英名,纔來到秦國爲大王效命。大王已經任命我爲客卿,我即是大王的臣僕。大王沒有下令殺我,丞相如果越俎代庖,就是歁君罔上,爲臣不忠!”
魏冉冷笑一聲,道:“你是魏國人,來到我們秦國搬弄是非、擾亂朝綱,焉知不是魏國的奸細?老夫殺你,是爲國除奸……”
“好了!”秦昭王突然一拍案几,大聲道:“你們不要再吵了,散朝!”說罷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走了。
見大王走了,大臣們議論紛紛。魏冉瞪着範睢,咬牙切齒地說:“張祿,你等着,老夫回頭再收拾你!”說罷轉身走出了大殿。
魏冉回到丞相府,依然怒氣難消,一個人坐在書齋裡生悶氣。這時候,正在軍營裡領兵操練的華陽君,聽說自己被解除了職務,立即帶領一幫親信將領來到丞相府。他一見哥哥,便大着嗓門嚷道:“大哥,聽說大王解除了我的國尉之職,有這事嗎?”魏冉點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他這是要砍掉我的左膀右臂呀……”華陽君是個脾氣火爆的莽漢,立即瞪起牛眼道:“大哥,咱們起兵造反吧,殺死那個昏王,由你來做大王!”
魏冉一聽,立即瞪着他道:“住嘴!老夫一生忠於王室,豈能做此等忤逆不軌、犯上作爲亂的事?”華陽君被嗆了一口,愣了一下,才道:“那我們就廢掉大王,擁立他的弟弟涇陽君做大王,反正做大王的還是贏氏,這不算造反吧?”那些親信將領一聽,覺得這個辦法可行,立即紛紛勸魏冉道:“丞相,不要再猶豫了,您快決定了吧……”
魏冉深思片刻,擺擺手說:“你們別說了,讓我再想想……”
幾日後,秦昭王和範睢正在偏殿中對弈,內侍進來稟報,說王稽在殿外求見。秦昭王讓他將人帶進來。少頃,王稽隨內侍走進宮殿,施禮後說:“大王,臣有一名心腹在丞相府當差,據他說,丞相正跟華陽君和一批軍中將領密謀,要廢黜大王,另立涇陽君爲王……”
“啊?”秦昭王一聽,大吃一驚,手中的棋子“啪”的一聲掉落在棋盤上。他扭過頭來,眼晴瞪着王稽道:“他們想幹什麼?想造反嗎?”
王稽連忙拱手道:“大王,現在情況萬分危急。依臣之見,咱們不如先下手爲強,調動軍隊包圍丞相府,將叛賊一網打盡!”
秦昭王想了想,問:“王稽,咸陽周圍的軍隊,你能調動多少?”王稽答道:“臣上任才幾天,丞相和華陽君的親信將領,還有許多沒有來得及更換。不過,臣估計至少可以調動一半的軍隊,加上王宮衛隊,應該可以剷除叛賊。”
秦昭王剛想說什麼,範睢開口阻止道:“大王,此事萬萬不可以用武力解決。一則丞相手中還握有相當強的力量,大王如果輕啓刀兵,勝敗難以預料。二則如果秦國發生內亂,關東各國必將趁火打劫,那後果將不堪設想。”秦昭王瞅着他,皺緊眉頭說:“那你說怎麼辦?寡人總不能坐在這裡等着,讓他們謀劃廢黜寡人吧?”
範睢道:“丞相雖然大權獨攬,但並沒有謀逆反叛之心。臣願意隻身前往丞相府,說服丞相放棄權力,將國柄交還大王!”
秦昭王一聽,眼睛睜得溜圓,道:“你一個人去丞相府?魏冉對你恨之入骨,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範睢口氣堅定地說:“大王對臣有知遇之感,臣願意肝腦塗地,以報大王!再說,臣會相機行事,請大王不必擔心。”秦昭王思考了一下,點點頭說:“那就有勞先生了……”
魏冉兄弟和一邦將領正在府中商議對策,一名僕人走進來,稟報道:“丞相,張祿來了。”魏冉吃了一驚,忙道:“他帶了多少人?”僕人道:“就他一個。”華陽君一聽,大聲叫道:“好哇,他這是自己來送死,我去把他結果了!”說罷撥出寶劍,轉身欲走。魏冉喝住弟弟,對僕人道:“讓他進來。”
魏冉示意將領們都退下,屋中只剩下他們兄弟兩個。須臾,範睢從容不迫地走進屋來。魏冉盯着他,臉色陰沉地說:“張祿,你挑唆大王解除了我弟弟的職務,竟然還敢登門,你是來送死的嗎?”
範睢微笑了一下,道:“丞相此言謬矣,我是來救丞相的。”魏冉一聽,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道:“你來救我?老夫位居丞相之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還要你一個逃亡之人搭救?”
“不錯,丞相確實位高權重,威震朝野。可是,果實太多就會折斷樹枝,臣子的權力太大就會引起君王的猜忌。丞相已經威勢壓主,自己卻還不知反省,難道不是處於險境?……”
華陽羣忍不住嚷道:“大哥,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讓我宰了他!”說着撥劍衝了上去,將鋒利的寶劍架在範睢的肩膀上。面對利刃加頸,範睢泰然處之。他瞟了一眼架在肩膀上的寶劍,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魏冉瞪了弟弟一眼,華陽君只好悻悻地收回寶劍,插劍入鞘。魏冉瞅着範睢,氣憤地說:“大王猜忌老夫,還不是因爲你從中挑撥離間?老夫對大王的忠心,日月可鑑。大王有十幾個兄弟,沒有老夫,他能登上王座?老夫當了十幾年丞相,爲秦國立下了汗馬功勞。如果沒有老夫,秦國能有今日的強盛?”
範睢說:“丞相確實勞苦功高。可是,丞相與商鞅、吳起和文種這三個人相比,難道您的功勞比他們還大嗎?”
魏冉瞅着範睢,沒有吱聲。
“商鞅、吳起和文種這三人,憑着對君王的忠誠,立下了蓋世奇功,可是,最終還是難免一死。俗話說,日中則西,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戀棧權位,難免引禍上身。丞相既然已經功成名就,何不全身而退呢?大王已經說了,丞相如果肯交出大權,大王願意增加丞相和華陽君的封地,並各賞賜黃金一千兩,綢緞八百匹。丞相,您與其鋌而走險,不如離開咸陽,去自己的封地上居住,當一名悠閒自在的富家翁。這樣,您的子孫也可以永享榮華富貴。這不比身敗名裂、抄家滅族要強上千百倍嗎?”
魏冉瞧着他,半天沒有吭聲……
最終,魏冉決定上表辭去丞相之職,並前往自己的封地陶邑居住。秦昭王賞賜了他們兄弟,還派牛車幫他們搬家。魏冉當丞相多年,大肆斂財,他家的財物裝了一千多輛車子。車隊走到咸陽的關卡,守關的官吏檢查貨物時,發現金銀綢緞的數量甚至超過了國庫。
範睢因爲立了大功,更加得到秦昭王的信任,不久後便被任命爲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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