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瞎顧慮的是萬時山之後,我們會有大劫。
我問他什麼道理,他給我們演示了傳說中的諸葛神算測字卜卦法。諸葛神算是三字測,張半瞎讓我閉眼禱告幾下然後隨便寫下三個字。我記得當時我寫的三個字依次是:吉、財、美,寫完後我洋洋得意地說:“三樣絕佳,哈哈!”
張半瞎把紙揉成一團,說:“ 青氈空守舊,枝上巢生風,莫爲一時喜,還疑此象兇。”
我不明覺厲,說:“呀呀!九哥,你就別裝了,說點人能懂的。”
張半瞎不生我的氣,說:“我念的是孔明的籤文,你書讀少了。”
我說:“呃——好吧!您老繼續。”
張半瞎說:“你三個字都是吉利字,但是卦上說你外表冷靜其實內心浮躁,遇到一時的喜事比如說交了桃花運,自以爲得利在手,其實凶兆在後頭。這次我們去萬時山,主要以你爲主,你主兇我們必然有兇。”
我聽到桃花運,心中確實竊喜一番。
柏語對我表示鄙視,說:“你不是一直暗戀慕雪嗎?要走桃花運也應該讓給我吧?”
我說:“家裡紅旗飄飄,外面彩旗不倒,當然,是不可能的了。”
柏語問我:“你,你想說什麼呢?”
我突然笑了聲,說:“你都算到有劫有難,那我們還去萬時山幹嘛?”
張半瞎說:“因果循環是有秩有序,如果沒有我們現在的因不會有後來的果,如果爲了避免後來的果而失去現在的因,那麼後來的果形成的因也不會誕生,那再後來,就什麼都沒了。”
我頭疼張半瞎說的絮話。正好這時,李三元從家裡出來,身上背了一個大軍包,朝我們笑呵呵地說:“我答應你們的,帶你們去萬時山抓墨蛇,嘎基洞裡縱是有妖有鬼,我都願意爲你們赴湯滔火。”
我忍俊不禁,自語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半瞎笑言說:“好好!”
李三元另外找了兩人同行,一個叫李宗勝,李三元堂兄,一個叫劉先富。兩位可能沒學過拼音,說話鼻音拖調,滿口的蠻語,不知所云。不過,廣東話的魅力正在此,和大多數方言一樣,獨具特色。比如全椒的下江官話,以前下江官話是以南京話爲代表,不過現在拿揚州話作爲代表,它的影響範圍廣泛,涵蓋了合肥以西的部分地區,甚至輻射到江西北部的一些地方。
人家說打狗帶鉗,捕蛇帶眼。蛇行動速度快,所以人手要跟上節奏,別的沒什麼技巧。
我們一人帶了根棍子,李三元說萬時山中沒有猛禽野獸,而且嘎基洞就在外山,他們經常從洞口過,沒人敢進去過。
我對這個好奇,問李三元有沒有什麼講究啊!
李三元立馬說有講究有講究。以前,有外地人來萬時山打獵的,路過嘎基洞,要進去探險,有當地人告訴他們裡面可能黑蛇精勸人不要進去,外地人沒聽過黑蛇精傳說,一個個皆不相信,非要進去,結果剛進洞裡沒多遠後便傳來一聲聲慘叫,外面的人等了許久,最終裡面游出來一條十幾米長的黑蛇,大家瘋狂地奔走相告,嘎基洞有黑蛇精是真的!
我擡槓地想:嘎基洞是先有黑蛇精傳說再有外地人打獵遇害,之前張半瞎說蛇半年蛻一次皮,一年換一次穴,照這麼講的話,黑蛇精沒有換過穴,不科學啊!我把想法對他們說。
張半瞎說我固執,一般的蛇的習性是這樣的,但是成年的巨型蛇不同,它們每一次出洞都會嚴重暴露自己,而且想再次找到合適的巢穴是非常困難的,畢竟它有那麼大的體積,而且蛇對選穴是十分考究的,要求陰氣重,溼氣重,通風,離水,綜合上這些影響因素,換位思考下,就能感受到大蛇每一次搬家的艱難。
不管怎麼說,張半瞎告訴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駛的萬年船。
萬時山在仁化的北面,那時候不像現在修路有直達車,所以過了長江鎮往北行駛至山段,便看不見公路。遙看山頂,有淡淡白雲,山腳下是三三兩兩分佈的小村落,全部是依山傍水而建的屋舍,鱗次櫛比,給人一種心懷廣闊的舒達之情。我們沿着土路下坡走進村子,好多小孩跟着我們後面跑着叫着,好像很稀奇的樣子,誰能想到若干年後這裡成了旅遊勝地。
村後頭,一條上山的羊腸小道,被兩邊的山頭夾在中間,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我遠遠地看到山上還有條蜿蜒的小道,像褲袋一樣系在半山腰處。沒想到上去後,竟要走這條絲帶小路。李三元左叮囑右叮囑:走在上面一定要放輕鬆,越緊張越容易掉下去。
我問:“沒有其他路了嗎?”
李三元說:“山山相通,路路相通,但這是最近的路,如果從其他地方繞,估計到晚上都不能到。”
山中景色美,我的心卻慌慌,貼着山頭儘量往高處看,一步一步移動,我總覺得下面有股吸力在勾引我,引得我想低頭看。我們是面朝南,往東走,李三元在我左邊,他膽子是鍛煉出來了,雙腳做圓錐擺運動,離我有一大截。柏語緊跟在我後面。我終於忍不住俯視下面,看到我的鞋頭正好和小道的邊緣對齊,不禁頭暈目眩,要栽下去了,幸好被柏語一手拽住。
我說不行不行,我得歇歇,撇頭看到柏語也是滿頭大汗。
張半瞎在最後面,說我們倆:“越慢越怕越怕越容易掉下去!”
我沒有一點安全感,終於挪步繼續受難了十幾分鍾才從絲帶小道上離開,回首一下,剛纔那簡直是煎熬啊!
我們來到的這個山峰,南北兩面都是斷背山,唯一和小道銜接的西面正是上山山路的路端頭,大塊頭的岩石被水從山頭上衝下來堆積成一處處亂石崗。這個季節正逢百花萬木春生,隨處可見擋路柴,雜草,荊棘。古人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其實上山哪能容易呢,舉頭三百丈纔是神明。我們目前所在的是萬時山的次主峰,海拔有八百米左右,坡度達到了60度,因此低頭爬山的難度不亞於當年紅軍過雪地。
等喘氣快到山頂時,我扶着樹,心中莫名的期待,突然體會到**時期被紅衛兵扣帽子關押在牛棚的老一代人對回家的盼望心情。一鼓作氣躥到山頂,首先鳥瞰到的是正前方一片縱橫交錯的溝壑,上面架着一座座拱石,初步目測溝壑大概都有三米以上的深度。
我們都很好奇,李三元解釋說這裡以前是一座西周時期的大墓,八十年代,國家考古隊來發掘走了。我恥笑一番,心不在焉地說:“他們呀,也只能考考古了!”
我注意到每一條溝裡,都有一條白色的長形石頭。走近了看,是石龍,每條石龍頭尾相連,身上好多下已經開裂脫落,明顯沒有修繕保護。我指着龍身對他們說:“你們看,國家考古隊那套只能糊弄智商兒童,見金見銀見玉才摸才搶,這麼多珍貴物質遺產,就不要了?”
李三元說:“不不,國家當時準備把這些石龍運走,有上年紀的老人就說石龍是壓風水的,如果搬走,會對方圓幾公里的村子有影響。”
溝底下陰暗潮溼,龍身上也大片大片地出汗(水漬),難怪損壞會如此嚴重,另外我大概能理解石龍鎮壓風水的作用,但是當時的政府,他們會同意?對於這類在他們眼中是不入流且荒誕的說法,他們會認可?
李三元說:“蔣神說的對,對,當時,我想下奧,是王雲龍在幹縣長,文物局,是他兄弟王雲長在幹局長,這兩個東西,講有多壞有多壞,坑蒙拐吃騙,見財就收,見錢就貪,那幾年,我們縣哪個不講他壞,不是個東西嘛!”李三元說的是神采飛揚,激情四射。
他堂兄李宗勝,跑一口好廣東調,罵道:“屌他娘,冚家鏟!”
李三元說:“是氣人,聽他們說,當時旮旯村五叔強烈反對上頭拉石龍,軟話硬話說了一堆,都不行,王雲龍王雲長堅持要拉走,說是爲國家做貢獻,爲民族做貢獻…”
我聽到這噗嗤冷笑一聲。
李三元接着說:“做他孃的屁!分明是拍上頭馬屁!”
我問李三元:“那最後怎麼搞的?縣長和局長被幹死了?”
李三元由衷地一笑,說:“哈——不不,乾死了還得了?考古隊在龍頭下挖出一隻細路仔(廣東話,小孩的意思),渾身發紅,瞪着兩個牛蛋大的眼睛看着挖他出來的人,把這人嚇得魂飛魄散。那東西不好惹,結果王雲龍說放火燒掉。當晚回去,王雲長做夢,夢到天花板上蹲着那紅仔,醒來後發現天花板上被染成了血紅色,當天他哥哥家傳來噩耗,王雲龍被火燒死了,火堆裡發現了一塊紅色的石頭,和頭一天石龍頭下挖出來的紅仔長得一樣。考古隊聽到消息,收拾收拾東西走了。”
張半瞎輕笑一聲,說:“考古隊常年和這些東西接觸,他們比誰都尖。”
我關心的是李三元口中的小紅仔,問他們是什麼。
張半瞎說:“一個怪東西,以後再說。哎!李三元,你說的嘎基洞在哪?”
李三元慌忙指路,手指點着前方說:“那棵樹看見沒?那裡是虎跳崖,過去後就到了嘎基洞。”
我招着手眺望,發現所有的溝壑起源自那棵樹下。
我們是通過拱石過一道道溝的。這些溝像是墓穴的邊框,把墓穴保護在其中,隨處可見考古人員留下的飯盒,塑料袋,標杆打的一個個記號洞,中間有大大小小的考古田,四四方方的,分成好幾層依次下到底下。國家考古隊講究的很,在他們眼中,任何一個細節都能作出一篇大文章,他們往往就一個點一個問題可以說出一堆道理並且引經據典,能做到發散性思考,這是我大學一個教古生物的老師說的,話語間帶着強烈的諷刺意味。
這棵大樹幾百尺範圍內青草蔥蔥,和別的地方迥然不同,扒開草看見樹根下有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洞,裡面有涓涓細流流出,正好沿着溝壑流進九張龍口。張半瞎說出些門道:九條頭龍,飲進泉水,再通過龍尾傳給下一條龍頭,這樣一個接一個,最後彙總流出;“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反而言之,龍沒有水不能活,所以墓主人機智地在墓穴周圍埋下通水的石龍,那這代表龍是活的,而且還環繞着他的陰宅,自然吉利。
樹幹有四人抱粗,擋住後面一塊石碑,上面寫着四個大字:龍頭飲水。往東去是虎跳崖,對面的山和腳下的山兩山相望,山勢兇險,確實有虎跳之勢。兩山之間有一座木橋,不少處已經壞爛出窟窿。我站在橋頭俯視下面的谷底,視覺上帶來的衝擊不禁使我雙腳顫抖,眼花繚亂,產生強烈的墜落感,這和剛纔在麻花小道上的體會是一模一樣的。
柏語語調輕微,說:“媽哎,是有點嚇人!”他搖搖木橋兩邊的鐵索,又問:“這結實嗎?”
李三元他們三個很輕鬆地走上去,看得我心驚肉跳。
張半瞎說:“恐高是因爲,在高處景象大幅度縮小,和你平時的習慣性視象相差太大,信息量迅速減少,大腦皮層作出應激性反應,表現出來就是恐懼。所以,怕不怕,跟橋結不結實沒關係,如果這個橋一碰就斷,但是它離地只有1米高,你毫不猶豫走上去,對吧?”
我被張半瞎一番話洗腦了,點他讚佩服道:“九哥,你是屌哎!”
不過,走上去,我還是感覺不踏實,不敢朝下看,橋走到一半時,我們突然聽到一聲怪叫,蒼茫的嘶吼聲,像是老牛的“哞哞”哼。李三元忽然回頭,指着我身後叫道:“怪牛!”
我尋思這他媽思維跨度太大了吧,靠邊抓緊鐵索,回頭果真看到一頭牛,身體紅棕色,頭上生一隻角,四蹄如貓爪般尖銳,昂着頭和我們對目而視。
我說這牛好奇怪呀!
張半瞎很謹慎的樣子,對我說:“別笑,這是撞牛兒。”
李三元悄悄地說:“哎!還不快跑,往蛇青山跑,往樹上爬!”他說完立馬躥了。
我說:“哎哎,不是,越跑不是越招惹它嗎?”
張半瞎退着步子說:“他說得對,跑,趕緊跑!”
紅牛已經低頭慢慢踱步來了,李三元跑在最前面,後面跟着的是他兄弟和劉先富,三人像看燈會似的叫喊老帶勁了:“還愣着啊!跑呀!”
我已經邁開步子小跑了,但是我怕這橋架不住我們這麼多人劇烈地踩踏,因爲我想起二戰時期,德國軍隊走正步過橋結果產生共振把橋震塌了。紅牛兩步後便是快速的狂奔,情況不妙,柏語搶我先跳過前面這個大洞,我摩肩接踵而過落腳時卻被橋板絆倒,狠狠地摔倒,回頭看到撞牛風馳電掣般急速奔來,大急,心裡想着爬起來再跑,腿筋卻無力無動。撞牛毫不減速,眼看着要壓上我了,腋下忽然被一雙手架起往後一拖,撞牛撲了個空。
回頭看到是張半瞎,我心中真有些小感動。
撞牛嘴裡噗白沫,緊追我和張半瞎。剛好,我們離開橋頭,看到前面樹上爬着李三元,柏語他們四人。我身上揹着包,行動很慢,撞牛速度又快,在橋上的時候要不是張半瞎反正快,和它拉開一些距離,現在我早被撞牛牛角砍死了,所以我和張半瞎暗暗地對了想法,他負責引開撞牛,讓我先上樹。
樹幹的半腰處是彎曲的,而且樹幹多雜枝,爬起來很容易。撞牛一頭撞在樹身,攆張半瞎去了。李三元他們三個緊張地關心張半瞎。我說沒事沒事,馬上他就回來了。
沒幾分鐘,張半瞎從東邊狂奔回來,後面的撞牛紅了眼,開始喪心病狂,要換成我,嚇也會被嚇傻。張半瞎抽身一躍,跳到樹上趴着。李三元等人第一次看到張半瞎顯露身後,個個驚訝失聲,激動地語無倫次。
這當兒,樹身大幅度搖擺,撞牛拿它那長長的犄角一次又一次地頂撞,我懷疑樹會不會不結實,頭腦忽然閃現出一個場景,那是一個日後黃昏,一個砍柴人下山途中偶遇一隻覓食的野豬,人畏豬豬不畏人,野豬把人逼上樹頭,用豬牙不停地摩樹,眼看樹要倒了,野豬忽然口渴,跑去山澗裡喝水,這人把衣服脫下,掛在樹上,然後跳下樹逃走了,野豬回來後看到人的衣服掛在上面以爲人還沒走,繼續摩樹。這個故事是小時候聽老一輩人說的。
我想今天看能不能派上用場,於是別有用心地和他們說了這事。
誰知張半瞎說:“不行,撞牛,見着活人就不會放走,甚至把人砍死後會不停地在人身上踩踢,把人折騰得毫無人樣才肯離去。”
我怪奇了,說:“世上還有這樣的畜生?人死了還不放過?”
李三元說:“聽老人說過,這牛確實兇性殘暴,一出現,必然有人遇害。不過,這一說就是好幾十年前了,當時有人上山打酸棗,在樹下看到怪牛,更時掉頭跑已經來不及了!最後人上山找到他屍體,頭爛得不成樣子嘍,肚腸拉出拖在外面。”
我拍拍李三元說:“哎哎,別胡扯了,看下面!”
樹皮脫落一地,照這速度下去,要不了半小時,樹絕對倒。我不是危言聳聽,撞牛身上的紅色有一種特別不吉祥的預兆,這頭彷彿來自地獄的怪獸散發出一股隱形的煞氣。但是,撞牛跟鼻涕蟲一樣,就算張半瞎下去把它引走,那也沒辦法甩掉它呀!唯一有效的是擊斃它!
張半瞎說:“我有想過,但是殺生不是上策啊!”
我輕言恥笑他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考慮這個?你那天殺殭屍的時候怎麼不手下留情,恨不得一刀砍死那老東西。”
張半瞎很不願意聽我提起這個,變了臉色說:“那不是我,少說些廢話!”
他怒氣衝衝,不知覺從口袋裡掏出那隻銀色匕首,瞄着下面的撞牛鏢去,匕首正中牛身,破皮開肉,血漿四射。我看張半瞎臉要變了,怕嚇到李三元他們三,慌忙拍了張半瞎一巴掌,大聲喊他一聲“九哥!”
張半瞎怒火才壓下來,強顏歡笑,面部表情相當僵硬,我當時還開了玩笑說:“幸好你沒當演員,不然得跑一輩子龍套。”玩笑話剛開過,樹幹突然被撞,離差度達60°,柏語直接連人帶包被甩下去了,撞牛擡角衝着柏語頂去,我在上面大喊:“快跑呀!”他急中變愚,嚇得抱緊軍包縮起頭,卻弄拙成巧擋住撞牛的犄角撿回一條命。
張半瞎跳下地面,拽住撞牛尾巴,立即作出吃驚的表情,接着被牛尾巴丟飛出去。我能想象牛尾巴是有多硬。
撞牛看看張半瞎,突然回頭撞樹。樹幹終於不堪虐待,頃刻折斷倒下,重重地摜在地上,我一隻腿和一雙手被樹枝刮傷,疼得直咬牙。大家一片慌亂,互相叫喊。撞牛踢着蹄子,環視我們,它背上的血已經將那一塊範圍染成了鮮紅色,漸漸地,它身體開始發晃,然後慢悠悠地走開,我們六人默默地注視着它,一步,兩步,三步……時間在凝固,一切變得那麼遙不可及,突然,這具龐然大物倒下來,血順着地縫在流淌在消失。
張半瞎去拔下他的匕首。原來他刺中的是牛背中央,直接割斷了牛的大動脈。他走回來時,和我說了句:“壞事了。”我盯着他看,沒說話。柏語忽然從後面拍我肩膀,我扭頭一看,頓時雞皮疙瘩掉一地。他渾身紅得發紫,好似熟透的柿子,嘴巴抽筋揪在一起像朵綻開的菊花。我哭笑不得。
張半瞎問他:“你碰到牛了?”
柏語沒法說話,點點頭。
張半瞎說:“你中毒了。”我才知道撞牛身上的紅棕色是有毒的。
柏語“嗚嗚”地說不清話,能看出來他很緊張。
這時,前面倒下的撞牛掙扎着發出一聲哀鳴,同時與之迴應的是橋另一頭的一隻顏色淺許多的撞牛,兩隻撞牛一呼一應,應該是一公一母。撞牛先前給我留下的凶煞印象蕩然無存,我突然明白,在人類面前,它們還是太渺小。我目睹過宰牛場的牛在臨死前留眼淚,我不能確定遠處的母撞牛在不在流淚,但是它的聲音充滿了悲憐。
柏語“咿咿呀呀”聲打斷了我們的思維,我才轉移回來重點,說說柏語的毒。
張半瞎說:“李三元,你不是說這山叫蛇青山嗎?”
李三元說:“是是,是叫蛇青山。”
張半瞎問:“哪裡有蛇青草?”
李三元指着前面說:“嘎基洞往東,全是蛇青草。”
後來聽李三元說,每年春深時,各地逮蛇的都會來蛇青山抓蛇,因爲冬眠出洞後的蛇會在驚蟄後趕到蛇青山吃這些蛇青草,一到晚上日落後,漫山遍野都是蛇,勞動一晚上能撈幾簍子。我聽說被蛇哈過的草有毒,讀小學的時候,上學放學路上喜歡揪毛樁吃,那時候我們就知道被蛇哈過的毛樁是紅色的,不能吃。
但是,張半瞎說蛇青草能解毒,是一味很好的中藥,因爲蛇常年躲在陰暗的地方,體外體內會附着細菌病毒,導致一些病變,所以蛇嘗百草取藥治,蛇青草這名字最早的叫法正是古人看到了這種草爲蛇而青的緣故。
嘎基洞附近果然好多蛇青草,碧綠色,沒什麼特徵,我感興趣的是嘎基洞,洞口的形狀酷似一個半圓,弧度在上,洞頂石頭上生滿了蛇青草,讓我突然想起北京的山頂洞人的生活環境。柏語嚼了幾口蛇青草,身上的紅腫果然褪掉了。
李三元說:“你們打算怎麼做?裡面可不能進去啊!”
張半瞎說:“我們現在是鐵鉤推着鐵圈,不滾不行!”
我看看李三元,問他:“那你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