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娘娘應該是多頭多手,每隻手上有一隻眼,代表她窺視世間疾苦救苦救難的慈悲之心,怎麼可能會有狐狸妖孽的仇恨報復心理?”張半瞎這麼說。
李父抽起香菸,說:“你說的千手千眼是河北的千手觀音吧!千手娘娘不是菩薩,是河神,一頭千手,掌管長江,北邊湖口埂上有一座千手娘娘廟,只要吃水上飯的每年十月一號都要去廟裡燒紙的。”
張半瞎吃驚道:“什麼?寒衣節?”
李父說:“怎麼?”
張半瞎說:“寒衣節是給死人燒衣服燒紙錢的節日,怎麼會有地方進廟燒紙?”
李母張羅着收拾碗筷,幾個女大學生都不願挪位,聽他們倆說鬼話。
張半瞎沒有繼續追究,放在心裡慢慢理清,然後說:“鄱陽湖水監局在哪?能載我去嗎?”
李父答應酒醒三分後開船帶張半瞎去水監局,自己倒牀上睡覺去了。張半瞎向李萌萌媽打招呼說他去千手娘娘廟看看,馬上回來。哇!這下不得了了,她們都嚷着要去,我只好尾隨她們一起。一路上,女大學生的話還真不少,非要從張半瞎嘴裡問出什麼才行,而且強烈要求他把墨鏡摘掉。最後實在沒辦法,張半瞎自報年齡說:“其實我比你們爸媽年齡都大。”
這話我聽在耳中,終於,我知道張半瞎果然是個老江湖。
幾個學生不但沒有停止瘋狂地愛慕,反而變得更加花癡,只有李萌萌肯陪我一起走在後面。用現在的話說,這應該就是“大叔情結”吧!
李父口中說的千手娘娘廟,我看見了,坐東朝西,正對湖面,門前栽一對寶塔鬆,近去了看,門口兩邊貼一副對子:納東南西北燭,平四面八方災,沒有橫批。廟前四周是些鞭炮碎屑以及草紙灰,年前放火燒剩下的荒草茬已經展露綠芽。廟裡面端坐着一個千手菩薩,果然是一首多掌,掌心沒有眼睛,閉目養神,旁邊分別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我記起外公他們村的土地廟,土地公公婆婆面前有一個銅爐,專門用來燒香點燭的,而這裡的銅爐沒有香灰,反而是大量的黑灰。
張半瞎和我的疑惑一樣,說道:“竟然信仰邪神!……誰?!”他盯着我後面看了好久,可是我回頭並沒有見到人。他顧忌大學生在場,只說句:“好奇怪……我們走吧!”
他不放心地瞟瞟四周,在我旁邊悄悄耳語道:“有人跟蹤,一切要小心。”
後來,張半瞎才和我說,當我們還在仁化縣時,他已經察覺到被人跟蹤了。
等李父醒來,已是下午2點鐘。夕陽斜到西邊,照在湖面上,泛着耀眼的輝光。
在船上,李父說到這一帶信仰河神千手娘娘有很悠久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商周前。如此說來,長江江神應該有很多史料記載纔是,可是我的記憶中好像還真沒有長江江神,湘水有湘夫人,黃河有馮夷,洛水有宓妃,作爲母親河中的一條,長江,它的江神難道真是千手娘娘這個在張半瞎口中被叫做邪神的“神靈”?
船頭迎南,一直開到水監局下面,有條很長的臺階上去。水監局背朝西,面朝東,南邊並排放着五臺大功率抽水泵,管道都有幾十米長,一米粗,直接插進水中,特色的是每臺泵機下面都有一隻鐵牛和管道焊接在一起,鐵牛形態還蠻逼真的,李父告訴我們,鐵牛是從鄱陽湖底的淤泥中撈出來的,當時一共打撈出二十頭,留五頭在水監局鎮水,其他全部上繳給國家。
傍晚的氣溫還挺低的,水監局的曲伯扣只草帽靠在門前曬太陽,可是太陽早已經翻過屋頂,投射下陰影在他身上,他絲毫沒有察覺到,睡着了。我們敲門攪醒他,曲伯摘掉帽子,露出臉上那道從左上至右下的刀疤,那是歲月滄桑刻畫的印跡嗎,顯然不是,肯定是年輕時跟人幹架被人拿刀砍的,雙眼黯淡無光,就像張半瞎,如果他不在臉部表現出來些情緒,你從他雙眼裡窺探不出任何東西。
不過,曲伯開口就笑,很熱情地招待我們進去喝茶,我在心裡想難道江西人心腸都這麼好?或許是這樣的,魚米之鄉,江南小城,寂靜在歷史中鳴聲,文化在鄱陽湖畔沉澱,嗯,江西是個好地方。
曲伯自我介紹:“我叫曲尤神,看你們的年齡,都能叫我曲伯,哈哈!”
我一邊奇怪他的名字,一邊“套關係”地說:“曲伯,我倆名字很像啊,我叫蔣神!”
曲伯把我名字在口中唸叨兩次,說:“這名字好。”
吃過一盞茶後,李父要下湖放魚苗。張半瞎慌忙向他表達了午飯款待的答謝之意,拒絕了李父的留宿邀請,說:“我們這次來江西有些事情還要做,以後有機會再遇吧!”幾位女大學生在李父面前不好表現花癡的一面,只能跟着李父一起回去。
“甩掉”粘人的女人,張半瞎渾身輕鬆,動作誇張到直接伸開手臂做前後舒展。接下來張半瞎說正事了,他問曲伯:“你知不知道景德蠟屍館?”
曲伯謹慎地反問:“你問這個幹嘛?”
張半瞎說:“想找到它。”
曲伯撥撥瓷杯中的浮茶,抿了一口,道:“確實有景德蠟屍館這個地方,但是過於隱蔽,幾乎沒有人知道,除非是同行上混的。”
張半瞎很謙虛地說:“我知道這種地方少有人知,所以才特地來請教您啊!水菩薩!”
曲伯一口吐出口中含着的黃亮亮的茶水,焦急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水菩薩?曲伯?你就是那個穿着黑衣服的水菩薩?”曲伯這出確實出乎我的意料,無論他的聲音還是體型都和水菩薩差距很遠。
張半瞎哈哈輕笑,說:“眼睛和氣場是易容、易聲術不能改變的,而且你左手上有柳曲門水波刻紋,茅山五派有共同的規定,外出行動必須遮掩自己的門紋,比如我這樣。”張半瞎說着就扒開自己左手護腕,腕處露出一個十分奇怪的符號(形狀像一個睡在地上四腳朝天的人,其實這是甲骨文中的“木”字)。
曲伯一改剛纔嬉笑面慈之相,板着臉說:“好小子,傳說中的木門道傳人,難怪會奇門火遁術。”
張半瞎一抹曲伯的話說:“哎!人不可貌相,我看起來像小子嗎?”他說着,把墨鏡摘下。
“什麼?重瞳眼?!”曲伯對張半瞎的左眼感到十分詫異,“天賦神體,你有神交?”
張半瞎雙手互捧道:“嗯。”
曲伯說:“你真走運,重瞳眼是前世修煉一萬年才能得到的,你要好好利用啊!”
張半瞎似有心事,無聲了一會,說:“其實我父親也有重瞳眼,不過他是右眼,可是右眼撞命……”
我沒聽懂。
曲伯說:“那令尊?”
張半瞎說:“父親早過世了,我重瞳眼也是那時候開的。”
曲伯先表示默哀,然後饒有興趣地問他:“重瞳眼可以窺探世間一切吧?聽說可以看穿人的內心是嗎?”
我急地“咕嚕”一口嚥下杯子裡的茶水,緊張地問張半瞎:“是不是?九哥?”因爲牆上掛着一幅民國時期穿旗袍女子的畫像,那叉開得都快到腰,所以剛纔小小地幻想了下。
張半瞎說:“哪有呀?!我到不了那境界,不過往前能算得很遠。”
曲伯說:“你算算我以前是幹什麼的。”
張半瞎說:“要我說出來嗎?你的職業可不光榮啊!”
曲伯震驚道:“啊!……你都知道?”
我越發好奇,難道曲伯以前是小偷?強盜?話說回來,“你既然能算到曲伯的往事,爲什麼算不到蠟屍館在哪?”我問張半瞎。
張半瞎說:“卦算只能以物切算,蠟屍館我從未接觸過,根本沒辦法算,而且,而且我的記憶裡缺失了好大一部分東西。”
曲伯“哼哼”冷笑道:“你們註定不平凡啊!”
張半瞎思忖半天后說:“如果命運真的安排到自己,那就要不顧一切地去奮鬥。”在我沒有弄明白張半瞎的身世前我永遠不會懂,他在誇什麼海口。
我說:“你們好像跑遠了,話題扯到哪了?”
張半瞎汗顏,道:“是哦!…曲伯!聽說南方有句謠叫:金棺材,銀棺材,裡面睡只老妖怪,是不是?”
曲伯突然緊緊攥住拳頭,冷冷地說:“是。”
張半瞎說:“這謠和景德蠟屍館的金銀銅屍有關聯……”
“我看只是金子銀子打造的棺材吧?”曲伯說話時眉宇間透着一股怨氣,而且他不斷地在臉上摸自己的刀疤。
張半瞎說:“我看沒那麼簡單。江西一帶自古至今屍體走私風氣盛行,景德蠟屍館開創屍體金銀銅尊貴廉分級制度,金銀棺材的秘密可能遠不止你說的這麼簡單。”
曲伯慢慢擡頭,皺眉道:“如你所說,你的猜想也只是可能。”
張半瞎像是在爭執,語氣堅定地問:“你是在隱瞞嗎?!”
曲伯忽然站起來,怒視着張半瞎:“我都說了,沒有那回事!……你們請回吧!”說完,自己下臺階進了地下室。
“走吧,他有難言之隱。”張半瞎默默走出水監局的大院。
我問他:“之前你說他的職業不光榮,他是幹什麼的?”
張半瞎說:“捕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