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太行山九馬盜春圖

怪小個對張半瞎的變臉作出不小的吃驚,他肯定沒想到張半瞎的本領遠在自己之上,當時,我既害怕又得意。在張半瞎走出十步之遙時,怪小個突然叫住他說:“放它一馬!”

張半瞎在雨中站住,頭沒回地說:“一己私心害天下黎民百姓,不可饒恕,非殺不可。”

怪小個呆站了一分鐘,獨自離開。

這間凶宅死了那麼多人在裡面,冤魂一定不少,張半瞎身體的那個人要殺的是誰?是凶宅的主子嗎?我見凶宅如見黑暗地獄,心中膽怯得不知是進還是退,進的話,我幫不上任何忙,退的話,出去蔣剛肯定會笑話我,而且林中月也在外面看着呢!考驗我如何作出選擇的時候到了。

正在我猶豫不決時,曲伯推了一把說:“發什麼呆呀?!”

我看到張半瞎已經進去了,便和曲伯一齊追上去。張半瞎對我們的到來不感到意外,一句話沒說。我謹慎地跟着他來到後院,看到所有的墓碑都泡在紅色的血砂水中,恐懼的氣氛籠罩在我的心頭,回頭看到凶宅後窗突然亮起了燈,黃澄澄的,時而清晰時而朦朧,站在底下看就好似站在海中眺望遠處的燈塔一樣。

我以爲我又陷入鬼布的迷魂陣中,哪想不是,曲伯說:“鬼點燈嗎?”

張半瞎脫口出來一句謠:“墳頭小鬼蹲,提着黃油燈,人遇丟三魂,犬見饒三分。”

狗一般是見鬼就咬,不停不饒,能讓狗讓三分閉嘴繞道的鬼不是厲鬼就是點燈鬼。這是曲伯後來說的,當時我不知道情況的嚴峻,一下被鬼勾去了三魂,丟魂的感覺先是雙腳感受不到壓力,然後四周起霧,前面一條白霧大道,一個滿頭白髮提着燈籠的老甕朝我招手,我飄飄然如羽化登仙,一蹦三尺,幾下便跳到老甕面前,然後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無盡的盡頭。

可是剛邁步走沒多遠,便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想回頭卻被老翁按住頭說:“想做回頭客嗎?等到了回頭崖再說吧!”

“畜生!”後面這人怒斥,朝我們狂奔而來。

老翁拉着我手,使勁跑,使勁跑,可是無盡的路呀,它就是看不到盡頭。老翁的速度不及後面這人快,最後在我看到一片黑色的山崖時,被後面的人追上,一把奪過我,將我甩回凶宅,我才清楚剛纔的人是張半瞎,可爲什麼剛纔我不知道,頭腦中像被爛泥填充一樣,思維零散。

我驚呼道:“曲伯,我剛纔怎麼了?”

曲伯說:“你跟張天問這麼久時間,還是這麼容易受到鬼的誘惑。”

“我又中鬼的詭計了?”我掏出袖中黃符自語道。

曲伯才說:“張天問剛纔說的那句話,點燈鬼和厲鬼一樣,勾人魂魄噬人性命,你剛纔被鬼的迷燈勾魂了!”我頓時感到後怕,問曲伯:“剛纔,剛纔,我看到一片黑山崖,中間有座黑岩石橋,是不是叫回頭……”

“是回頭崖,過了回頭崖便再回不來陽世。”曲伯沒等我講完,搶了話說。

我呼吸帶着抽泣時的顫抖,汗流浹背,忽然注意到張半瞎不見了,緊張地問曲伯:“九哥呢!九哥呢!”

曲伯說:“張天問在樓上。”

我再次擡頭,看到凶宅後窗的燈熄滅。

突然,一個悶雷劈下來,我嚇得肩膀往上一蹦,隨之,手電的光一下暗下來,檢查燈頭髮現燈絲髮紅,同時,地上的血砂水開始滾滾冒泡,一塊塊墓碑越發顯得不安詳,果不其然,沒多久後,墓碑的土開始鬆動,一隻只黑手破土而出,接着是頭,是上半身,曲伯拽着我往凶宅裡跑,可是剛到後門處,牆突然往下流血,是紅色血砂水,後門被血簾遮住,我們照直衝上去卻一頭撞在牆上,我們回頭看到圍牆也開始流血,血簾由四周向我們靠攏,墓碑下爬出的屍體似蛆蟲一般拱到我腳下,其中一個,從雙腳爛到光頭,盡是一個個黑色的窟窿,它擡頭,我看見它竟然沒有臉,嚇得我“唉吆”大叫一聲倒坐地上。

曲伯拉我起來,說:“不能犯傻,要清醒,這些都是虛象!”

我一邊努力在說服自己這一切只是血界中的幻象,是障眼法,點燈鬼想從精神上摧垮我們而已,一邊還對眼前的所見所聞感到害怕,嚇得腿軟,站立失控。曲伯朝樓上大喊:“張天問!張天問!”

血簾已經將我倆逼到牆角,所有的屍體餓虎一樣,卻只撲向我,有的咬我手,有的咬我腳,這時候我已經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任憑他們折騰,倖存的一點知覺是它們咬我時我感到絲絲疼痛。曲伯站在我旁邊,一直在和我說話,我卻聽不見聲音,然後,我突然站在一條黃沙四起的路上,沒有任何目的地往前走,往前走,路是這麼長,這麼冷,見不到一個人,我也一點不害怕,所有的記憶都消失。

於混沌中行走了無限時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右方出現一隻奇怪的動物,面似白羊,背雙翼,口張若虎,怒出一氣,吹散迷眼的黃沙,取而代之的是白色仙霧,這隻四不像走到我面前停下,我主動騎上去,接着我就睜眼看到張半瞎站在我面前。

我頓時耳聰目明,暴跳起來:“剛纔是你的白澤神獸救了我!”

張半瞎會意地點點頭。

我說:“不對呀!你怎麼變過來了?”

張半瞎說:“他辦不了這件事,自然要走。”

我說:“啊?你說你身體裡的老頭?他都鎮不住這凶宅?”我看四周,屍體血水都不見了,血界消失。

張半瞎說:“不是鎮不住,而是沒辦法。凶宅的主子是鬼門後裔。”

我再要問時,張半瞎不給說,說:“出去再說。”

一平靜,都平靜,外面沒有一個人圍觀,雨早停下了。我覺得不大對勁,難道我又着了道?晃在兩邊的手同時朝嘴巴上掐肉,疼!但是我又回想到剛纔被墓碑下爬出來的屍體咬噬時不也疼嗎?我該怎麼辦?逃嗎?往哪逃?能逃掉嗎?冷靜下來,我想到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切勿打草驚蛇然後靜觀其變。

可是等我們一齊到了林家門口看到林中月,我才慢慢覺得是自己多疑了。林中月一把拽住我的袖子說:“你們真神了!”

“啊!你的眼睛!”林中月忽然看着張半瞎吃驚道。

我一看,哎呀!張半瞎沒戴墨鏡!

張半瞎忙解釋說:“奧,沒事沒事!”

我也幫他解釋說:“只是重瞳眼而已。”

林中月顯然對張半瞎的眼睛很感興趣,這一點,是所有看過他眼睛的人的共同表現。她說:“聽說重瞳眼是聖人所擁有的,很難得的!”

張半瞎不好意思地往回去的路走,我陪他一起去凶宅,路上我問他:“剛纔我被那些墓碑下的屍體咬的時候怎麼還疼?”

張半瞎說:“疼是一種感覺,不一定非要肉體受到實際傷害纔會感到疼,光是神經自己幻覺也可以。血砂和硃砂的成分一樣,都是硫化汞,凶宅的主子故意在凶宅四周埋下血砂,遇到陰雨天,血砂會自動分解出汞,汞是重金屬,瀰漫在空氣中,會嚴重影響人的大腦神經,加上凶宅自身的穿心煞和躲在在地底黑金佛內的鬼魂的磁場干擾,人會產生極具殺傷力的恐怖幻覺,直到自己被活活折磨死。”他一下說了好多,有科學有“迷信”,卻句句“頭頭是道”。

我不禁佩服道:“九哥!看來你不光是祝由師,多少還算得上是個知識淵博的科學家呢!”

張半瞎說:“世間大小諸物,自然起,自然滅,都有它們的生存道理,好多人恥笑鬼神是迷信,他們且不知道那都是大自然不可窺探的未知規律。”

我們趕到凶宅找到了他的墨鏡。

我看着凶宅,覺得心裡還是不安,問張半瞎:“你說沒辦法鎮這凶宅,有什麼原因在裡面嗎?單單是凶宅的主人是什麼鬼門後裔?你身體裡的那個老頭看起來不簡單呀!他都沒辦法?”

張半瞎悶哼一聲,說:“鬼門後裔是鬼谷子正統弟子,他們一派生前有黑金佛護體,死後亦有黑金佛護體,如果從精神層面上說,那就是長生不死。這宅子底下有黑金佛,除非掘地三尺挖出黑金佛,不然那些髒東西躲進黑金佛中誰拿它們都沒辦法。”

我明白過來,說:“那怎麼辦?你都沒辦法除掉那些鬼怪,以後還有人來怎麼辦?”

張半瞎忽然發笑,看得我莫名其妙,我問他笑什麼呢!他給我說大道理:“其實,世界上,鬼怪比不上人心壞。如果,政府將宅子永封,也不會有人不斷死去,可就是有些貪財骯髒之人,爲了那點點錢財而去傷天害理。鬼門後裔故意將宅子設計成穿心煞,配上血砂結界,目的就是讓進來的人有來無回,無奈世人識不破迷象,被裡面的財寶吸引,又受血界圍困,必然是喪命其中。”

我一邊聽他諄諄教誨,一邊走回林家大宅門口。我站在門檻外看雨後的石板路,水漬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不規則的形狀,那是石上水坑的輪廓,被歷史的年輪碾壓得凹凹凸凸。幾百年前的凶宅竟然一直禍害生靈到20世紀,難怪張半瞎體內的那個老頭說“不可饒恕,非殺不可”,可是……

我問張半瞎:“我們不如做件好事,掘地三尺,挖出黑金佛,好好收拾那裡面的點燈鬼。”

“不行!黑金佛裡藏着藏寶圖。”張半瞎悄悄地說。

我再問時,張半瞎不說話了,因爲林老從裡面走出來,請張半瞎看看他的住宅有沒有什麼地方妨事。張半瞎很樂意,說:“由於你們村傾向於集體居住,不能單獨劃出你家來看,村前一條腰帶水,繞村來繞村去,這是最上等的福水,村四周又是農田,豐收圍村,無絲毫兇相,還有你家東邊這個圍牆砌得好,正好與那間凶宅隔開,它的凶煞過不來,看來你家年年出秀才,人好家圓呀!”

林老高興地作揖謝道:“感謝感謝!”

我好奇林老家裡雖然不是個個位居高官,後輩卻也是林木之棟,爲何還要在大街上辛苦地做小生意呢?林老笑言:“我還不夠老,能動就要幹,坐吃只會山崩,靠兒靠女不如靠己,再說多勞動勞動對身體也有好處啊!你說是不是?”

我立馬想起我爸媽,一把年紀還天天在農田裡奔波。農村人的性格就是閒不住,即使是年邁的老人,他們雖不是雅士歸隱山田“播種兩三畝,收來四五成”的心態,但他們辛勤勞作既豐收了果實同時又鍛鍊了身體,確實是兩全其美。

新聞聯播過去半個多小時了,雷不打了,雨也不下了,延村重新恢復了平靜,死的是三個遊客,這事很快會被大家忘記。我喊出正要上牀睡覺的張半瞎,問他:“黑金佛藏寶圖可真有?”

張半瞎看看四下無人,才和我說:“九十幾年前,這裡發生過一起江湖奪寶風波,當時有人謠傳天平天國的藏寶圖匿跡在這,江湖各派羣蛇出動爭奪這張藏寶圖,誰知道從祈德堂裡翻出來的藏寶圖只有半張,而且還是潑墨無字天書,另外一張沒人知道在哪?但是今天我發現了,就在凶宅底下的黑金佛內。”

我驚愕道:“真的假的?”

張半瞎對我說:“跟我來。”然後,他走進小強那間房間,後窗朝北,開窗,外面即刻吹進一股雨涼,張半瞎指着東北方那裡說:“祈德堂大概在那個位置吧!”

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見任何建築,我問他:“你想表達什麼意思呢?”

張半瞎說:“你不是問我真的假的嗎?我來提供證據啊!”

我冷汗直流,說:“你直接說不就行了嗎?這大晚上的什麼都看不見。”

張半瞎無語了會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估計祈德堂早不在了。”

我說:“哎!藏寶圖長什麼樣子的?我還沒見過真正的藏寶圖呢!”

張半瞎說:“藏寶圖是一幅畫,還有名字,叫《太行山九馬盜春圖》,是鬼門後裔畫的,只要識得此圖的人,就能得到太平天國的財寶。”

“太行山?九馬盜春圖?”我念叨着,想到太行山中的雲夢山不正好是鬼谷子歸隱修道的地方嗎,又問他:“你不說祈德堂裡找出的半幅畫被墨潑蓋看不見了嗎?那畫還有什麼意義?”

張半瞎笑笑,說:“雲夢山中的天書崖不也是被黑墨潑灑遮住了經文的內容了嗎?但是依舊有人能看出天書的內容,而且這個人我還認識。”

我問:“誰呀?”

張半瞎說:“窺出天機的人即是天機,而天機不能泄露。”

“靠!你還和我玩懸念!”我不依不饒,非要他說出天機。

張半瞎無奈只好說:“左耳盜。”

我頓時安靜下來,想了半會,問他:“他連天書都能看懂,本領肯定了得,那爲什麼江屍沒辦法解決?不會是那個叫冷書生的比神還厲害吧?”

張半瞎說:“長江江屍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冷書生在下的這盤棋,搞不好會鬧得天下雞犬不寧。”

我問他:“那長江裡不還會有人不斷死去?”

張半瞎看着我說:“左耳盜必須要調查清楚冷書生的陰謀,才能對症出招,即使不斷有人死去,我們也是束手無策。”

我下狠心道:“都怪我們能力不夠,要是可以隻手遮天,翻手爲雲,覆掌爲雨,一定要除掉冷書生。”

張半瞎拍拍我肩膀說:“做事不能極端。而且冷書生在中國真可謂隻手遮天,他就像所有黑暗勢力的統領者,想和他鬥,目前你我都做不到。”

我怒斥道:“他這麼沒有王法!”

張半瞎絲毫不受我情緒的影響,冷靜地說:“蔣神,王法這個詞不過是居高者用來約束位卑者的武器罷了!俗話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歷史上真正能做到大義滅親的人又有幾何?官官相護,只要控制住執行王法的人,就等於控制了法律,冷書生就是這樣,所以我才說在外面不要隨隨便便提到這個人。”

我感到害怕起來,表面和諧的社會,背後竟然有如此糟糠鼠輩叢生,我義正言辭地向張半瞎請教道:“九哥!你的絕學武功可否傳授給我?!”我緊緊地盯着他看,心想我這麼誠懇的眼光,看你怎麼拒絕?

張半瞎“呃呃”躊躇半天,說:“現在學遲了,你的器官骨頭已經常年習慣於現在的狀態,如果現在學習武功茅山術會大大損傷你的內臟肌肉筋骨,搞不好會落下終生殘疾。”

我爭執道:“那你小時候怎麼過來的?”

張半瞎仰天長望,說:“說出來都是淚,罷了罷了,不談這個。”

我說:“好啊!你談談藏寶圖吧!”

張半瞎笑我貪財,我也笑他:“你不貪?你不貪,爲什麼我們要破大財的時候,你立馬能算到?”

“就算我們找到黑金佛中的半張藏寶圖,沒有另外半張也是沒有用的。”張半瞎說,“這一切得隨緣,如果緣到了,那失蹤的半張自然會和我們碰上。”

我若有所悟,對他說:“我估計當年拿到另外半張圖的人也會自己安慰自己說,隨緣吧!他哪知道,幾十年後,半張藏寶圖被我們發現了,這可能也是緣吧!”

張半瞎無聲地笑笑,直點頭。

這當兒,一隻貓從屋頂跳到走廊上,瞪着兩隻大眼睛,突然趴下前爪“嗷嗷”叫起春來!幾聲過後,貓喉嚨像堵住了一樣,聲音嘶啞起來,臉上的毛往地面脫落,漸漸,貓的臉變得赤裸裸,暗紅色的血管遍佈肌肉之上,我竟然可以清楚地看見血管中血液的流動,可是,可是明明沒有光呀!然後,我聽到我的心臟跳動的聲音,像要閉幕的音樂會,聲音一分一秒減弱,只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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