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拜一個師父,那他們豈不是同門師兄?”我說。一個心懷救世情懷,一個傷天害理,怎麼做人差距這麼大。
小強一本正經地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兩種人兩種世界觀,做人的態度當然不同。”
蔣剛故意諷刺說:“嗯!講得好講得妙講得呱呱叫!”
小強爲人有幾分度量,蔣剛拆他臺,他不計較,反而笑得很開心。
張半瞎站在窗戶邊,看着外面的一排杏子樹發愣了半會,回頭對我們說:“我們再去曲尤神那。”
我不知何由,問他:“爲什麼?不是說不插手江屍的事嗎?”
張半瞎說:“我看你糊塗了吧!我說的是江屍的事嗎?”
我才恍然大悟,想到金銀棺材的事情和我們南下的目的。
“金銀棺材的話,昨天曲伯遮遮掩掩不肯說的樣子,我覺得他絕對知道里面的隱情。”我這麼對張半瞎說。蔣剛和小強倍感神奇,特別是小強,不顧一切地追問我們,他好奇心真重。
我和張半瞎都怕解釋,只能對小強說:“說來話長。”
張半瞎擰開電視,屏幕是黑色彩調,節目中插放着的音樂極具舊上海的風情味,那種輕搖快打的節奏,戲劇名伶的歌喉輕聲吟唱,架子鼓強有力地擊打帶來的快感,種種因素混合出的一齣戲,張半瞎看得津津有味。
我問他什麼打算。
張半瞎說:“先休息,明天再說。”他愜意地躺在牀上,我突然有種忙裡偷閒的感覺,和他倆打起撲克。小強不放過我,輕聲和我嘀咕說:“那兩個蒙着臉的,好神秘,什麼來頭啊?”
我叫牌出“三帶兩”,被蔣剛一槍攔下,我又出四連炮,逼得蔣剛沒法走,小強要牌,四炮順對壓倒我和蔣剛,他繼續出牌,誰想他最後三張是三隻鉤,一併打出贏了第一局,坐莊!小強哈哈大笑,伸手管我要錢。我壓着錢不給,說:“想知道真相,你得拿錢買。”這樣一來,我不但不要輸錢給他還能倒賺一把。
不過說到曲伯,左耳盜,我哪裡能知道多少?只知道曲伯是捕蛟人,可連張半瞎都不太瞭解捕蛟這一職業。我便胡謅了些東西給小強,儘量誇大兩人的身份。
小強說他很嚮往這種江湖大俠的生活,整天過着無拘無束的生活多好。
上世紀公務員雖說比較輕鬆,和大學畢業包分配一樣,但那時十分流行一句話,被所有的公務員掛在嘴邊,“爲人民服務”,吃公家飯的大多還真是爲民辦實事的,所以小強這種懶散的性格是不適合做公務員的。他的職業是縣政府的文書,職位很不錯,卻一直強調自己不想幹。
“其實我特別羨慕你們!”小強說,“沒有拘謹的條例約束,一日收成三日歇。”
嚴謹的條例約束?大學時,我是多麼憎恨上班族,憎恨資本主義公司化制度,憎恨金錢的來源必須要以背井離鄉爲代價,現在,我達成了夢想中的生活狀態,每日生活由自己安排,卻由此陷入三教九流之途成爲不折不扣的高等教育學渣。
難道我這不該成爲一種可悲的反面教材嗎?人總是不滿足現在,期望未來。
我們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在旅館度過,我哪能想到現在的生活是如此的舒服,恍然回首,這不正是我以前憧憬的未來嗎?我對着鏡子洗臉,想着想着,突然發笑,比起那些爲不切實際的理想拼搏奮鬥的同學,我現在可真是“更上一層樓”呀!除此之外,更難得的是我結識了一幫匪夷所思的奇人怪客,我的人生道路已經戲劇化。
第二天一早,張半瞎把我叫醒。天依然是大霧,戶外沒有車行人往,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一個清潔大媽在掃路兩旁梧桐樹的落葉,再見不到人,我下意識地看下手錶發現才六點四十。不過,店鋪開門倒挺早,我們找了家包子店坐下。我們應該是老闆今早迎來的第一批客人吧,老闆說着安慶話,一邊安排我們坐,一邊揉麪團。
我鬼鬼祟祟地問張半瞎:“舊社會的青樓未成年人能不能進?”
我的話出乎他意外,問我:“你問這幹嘛?”
“我突發其感。”
張半瞎被我問住了,他說:“我還真沒想過,一般男人十幾歲就算成年了吧!應該是能進去吧?”
我壞笑道:“你別吧呀吧的,你肯定很小就進去過吧?”
張半瞎難爲情,說話不流暢,我知道他心中有鬼。他剛想解釋,我便說:“不用解釋了,那種地方是幸福天堂,我懂我懂。”
張半瞎搖搖筷子說:“你不懂的。”
我們簡單地填飽肚子,下到江邊,張半瞎才說他和船老闆約好了。
船老闆還是一副大腹便便邋遢的尊容,但是由於他的行爲舉止沒有我倆初次見面時的怪異,所以他沒有絲毫讓我感到反感,反而覺得有些可愛。見到他濃眉短胡的模樣,我突然想起他前晚說的話,他當時說他要證明他不是膽小鬼,不知道船老闆又有什麼故事呢。
當我們到鄱陽湖水監局後,曲伯先我們一步,說:“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張半瞎會意地笑道:“哈哈!”
我們三個進幾步說話,曲伯忙着給我們泡茶,待到他坐下後,張半瞎才張口問道:“曲尤神,有些事你要交待清楚吧?”
曲伯的反應和之前截然不同,顯得自然和接受,我擱心裡想:這下有戲了。
或許在他的思維中,本身的故事不值一提,在我們旁人的眼中,它卻是一個被真實演繹過的傳奇。捕蛟人?神秘職業?爲何它被排擠在九流之外,成爲不入流的罪惡行當?
我呷口茶,茶香四溢,心曠神怡。
曲伯終於是講了他一直隱瞞的真相,語氣慢條斯理。他說:“十六年來,我一直在逃避。我這一行和盜墓沒什麼大區別,你們要知道。”
張半瞎會意地點點頭。
曲伯繼續說:“金棺材銀棺材,裡面睡只老妖怪,若問老妖是何物,那是地上一隻蛟。這個謠不假,好多人都知道,裡面的金銀棺材,有人說在湖南湘東,有的說在景德鎮,有的說在九江附近,還有人說在安慶,都不對,它是在饒西。那年,我和師父一起去的饒西,我當時剛好是不惑之年,師父已經過了花甲子。逮了大半輩子蛟蛇,沒想到那次竟然失誤了,我是想救他的,可是我沒辦法呀,我只能看着師父爲我擋住那兩隻畜生被活活拽斷了頭。”講到這,曲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張半瞎很能理解曲伯的心情,一日師恩百日情,以前社會很講究拜師,一個人需要一個有師德的老師來當自己人生道路的指路人。比如,曾國藩有老師穆彰阿,李鴻章有老師曾國藩,成功人士背後站着的不光是被惡俗化的婦人,還要有一位真正值得自己敬仰的老師,因爲他們影響着我們爲人處世的方式和生活習慣。早年李鴻章在曾國藩幕下做幕僚時,他天**睡懶覺,曾國藩堅持每天早上等所有的幕僚到齊後才用餐,久而久之,李鴻章便開始習慣早起喝茶。
我聽到曲伯的師父是被硬拽斷了頭,吃驚之餘感到絲絲恐懼。
曲伯臉上的刀疤,一條溝兩邊塄,他的臉長,刀疤的長度是一乍手量不過來的。曲伯指着刀疤說:“這是那一次留下來的,從那以後我再沒幹過,燒香洗手,躲回鄱陽湖。”
張半瞎問他:“你是多大拜師的?”
曲伯說:“我學徒晚,搞到快二十歲才從師學藝。”
張半瞎說:“那我比你早十年入門的。”
曲伯提提精神,道:“你們什麼事,怎麼會和金銀棺材掛上聯繫?”
張半瞎把我的情況基本上說了下,曲伯和船老闆都說我的事棘手。
曲伯說:“不過,如果金銀棺材和蠟屍館真有關聯,我願意帶你們去饒西。”
張半瞎說:“是否真有關聯,我不清楚,那個蠟屍館不那麼好找。”
我想到張半瞎南下之前說的話,當時我讓他算一下蠟屍館在什麼地方,他卻說頭腦中缺塊記憶,算不到蠟屍館,到現在我還不能完全明白,爲什麼記憶的空白會和自己的神算掛上鉤。
我不想過早地考慮後來的事,即使金銀棺材和蠟屍館沒任何關係,我現在也要抱着能找到的心態去期盼。所以,我不火上澆油說喪氣話,而是轉而問起曲伯的捕蛟生涯。
曲伯回憶到以前……
在長江南邊的半熱帶地區,地質特徵是高山深林,險峰峻嶺,氣候適宜,特別以湖南東部和南部,江西中東部爲中心劃出的一大塊山地丘陵常常出沒着一羣頭戴笠帽,臉蒙黑布,身着束身的黑色夜行服的人,他們就是人們口中的黑鬼子,即捕蛟人。確切的說,他們逮的不是一般的混跡於水的蛟蛇,而是旱屬性的陸地黑蛟,這種蛟蛇有一個特點,就是頭有短角,渾身墨黑,生有四足,體蓋厚鱗。
長則過三丈有餘,短也有一米左右,黑蛟面目猙獰,口長利齒,生性殘暴,絕對的食物鏈頂層位置的王者,由於本性多疑狡猾警惕,一般人很難見到,正因爲如此,黑蛟蛇的交易才變得出奇詭異。民間認爲蛟蛇是龍的前身,可敬不可犯,捕蛟一行自然成了傷天害理的職業,會折壽薄福。捕蛟人和盜墓賊劃在一邊,皆爲不入流的勾當,最受時人的鄙夷。
後來,捕蛟作爲一種老行當和盜墓,趕屍一樣,開始銷聲匿跡。
黑蛟白天不出洞,只有晚上纔會出來活動,而且是要月明無風的夜晚。通常寒冬臘月和酷熱炎夏黑蛟會很少出現,春暖花開的春天和氣爽的冷秋是它們最活躍的季節。曲伯用的銀叉圈是捕蛟時用到的工具,俗稱蛟鎖,能死死扣着蛟蛇的身體。
每行每業都有自己獨到的特色和故事,曲伯不是說書人,一時講不了那麼多。不過,他師從柳曲老道學習捕蛟技藝後一直得手,穩賺不賠,最後一次尋饒西金銀棺材老蛟竟然失手,差點自己把命搭進去。曲伯和我們提到當年的事,忍不住又留淚了,不住地說:“師父是那麼的好。”
話後,他告誡我們說:“棺材裡的老蛟有千年道行,沒有步青雲相助,我們去也是送死啊!”
我纔想到左耳盜,問道:“對,左耳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