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這都是你自找的。
寄思的心突然不那麼痛了，淡淡口吻說道，“皇上，您不是說這宮中之人，人人都有身不由己處嗎。您是皇上，更應該明白其中原由。”
胤禛重坐回案前龍椅中，低沉道，“是啊，宮中之人人人都有身不由己處。朕，也不例外。起來吧，不要總是跪着，把湯放下，讓朕靜一靜。”
寄思依照吩咐起身，擱下湯時，只覺胤禛落寞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微微掃過。她急忙低低垂着頭，佝僂着腰退開幾步，剛跪了安準備退出殿外，卻聽胤禛一聲急切，“慢着。”
無意識地掃她一眼時，胤禛並未覺得有任何異常。可當他重又拿起案前奏摺時，才猛然覺得這一張臉的與衆不同。他吃驚地望着她，“你擡起頭來。”
她怔住。
他殷切喊道，“你擡起頭來。”
似有一股熱血由四肢衝向頭頂，攪得他心血澎湃，他急急又道，“朕讓你擡起頭來。”
寄思心中一慌，忙拽緊手中空置的托盤。待心神初定時，在心底嘲笑自己，元寄思，你又爲何要慌張，是怕他認出你，還是怕他再一次會因爲你是唯一知道他是如何登基的人，而滅你活口。還有什麼好怕的，如今你可以向他問個明白了，那就擡起頭來吧。你別自作多情，也許就算你擡起頭來，他也不一定會記得你這張臉。
拽緊空置托盤的手鬆了鬆，寄思正欲擡頭，殿外的蘇培盛急得連禮數也忘記了，直衝進來慌忙說道，“皇上，景仁宮的宮人從井裡撈起一具女屍，驚得年貴妃當場暈了過去，娘娘現在懷有龍種，唯恐動了胎氣，皇上您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叫太醫了嗎？”胤禛忽而蹙緊雙眉，滿臉陰雲密佈。
還未等蘇培盛回話，他已大步邁去，“快去景仁宮。”
那雙明黃暗花緞方頭靴子急急從身邊邁開，微風掃動他身下的藍色袍子，捲起一絲絲清風自她面前拂過，依稀還能聞着他的人中龍瑞之氣。
她一眼望去，胤禛已消失在視線之中，唯獨留下丹陛外一片明朗的晴空。
而她的心裡，卻是烏雲密佈，暴雨降臨。
元寄思，你看見了嗎，他的妃子動了胎氣，他心急如焚而去。
他的心裡從未有過你。
從未。
爲何你還要冒
着必死的結局，再次闖進他的視線？跪地的身子頹然一攤，整個人恍若遊魂一樣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再看不清來路與去路。胤禛去的那個方向，是他的妃子，他的子嗣，而你，又是他的什麼人？什麼人也不是。
景仁宮裡，一聽說年貴妃因衝撞了邪祟而大動胎氣，所有的妃嬪都焦急如焚，見到急急而來的胤禛，一個個忙着施禮跪迎。胤禛誰也不顧，直衝進寢殿裡，帳幔前的太醫急於行禮，他立即阻止，“不要顧朕，快些給年貴妃診治。她腹中的胎兒怎樣了？”
太醫象徵xing的施完最後一針，急急收拾好藥奩箱子，佝僂在胤禛身前，“回皇上話，貴妃娘娘受到驚嚇從而稟受不足，以至皇子在娘娘腹中缺乏精氣。若長此下去，必定影響皇子發育，輕者出世後形體羸弱，重者……”
“重者怎樣？”
“重者流產，不過微臣已經用鍼灸暫時穩住了娘娘驚恐的情緒，皇子也暫時安然無恙。”回稟之時，太醫的額頭已冒着細細的汗水，頭也不敢擡一下。胤禛見年月荷安然躺着，暫緩一口氣，卻厲聲責備身後奴才，“好好的，怎會在井中撈出一具女屍？你們又怎能讓主子見着這污穢之物？”
嬪妃之中，爲首的烏喇那拉氏輕輕向前邁了兩步，手中捏着一方暗彩絲絹，蹙緊眉頭焦心地望來，“皇上，年貴妃已安然無恙，就不要再責備這羣宮人了。如今之計，是要請法師在景仁宮做一場法事，以免年貴妃再受驚擾。臣妾已經讓佩兒去辦了，希望年貴妃腹中皇子能稟受充足、健康成長。”
胤禛依舊緊緊蹙着眉，一臉冰冷，“那就交由皇后親自去辦。法事固然要做，但是女屍一事也定要查明原由。金蘇，你告訴朕，好好的怎會有一具女屍？”
金蘇垂着頭，慌亂的目光左右掃望，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奴婢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說的，朕讓你說，你便如實照說。”胤禛的聲音陡然拔高。
聽這一喝，金蘇立即跪了地，雙手緊緊地拽着衣角，“這女屍本是景仁宮中剛來的宮女，娘娘體恤她曾在辛者庫受苦受難，前日特意賞賜她一盅白朮何羅魚湯，不曾想這湯裡竟然有毒。”
胤禛哼聲，“既是湯中有毒，她怎會淹死在井裡？”
“喝了湯，奴婢讓她在後院澆澆花草。剛一轉身就聽見她悶哼一
聲，然後口吐白沫，直倒進井中。奴婢尋人打撈無果，不想驚擾了娘娘，直至今日才偷偷地將她撈起，不料還是被娘娘撞了個正着。”金蘇順理成章地道來，後面的話，又開始吞吞吐吐起來，“那白朮何羅魚湯本是，本是……皇后娘娘爲了替主子安胎，特意讓佩兒姑姑送來的。”
烏喇那拉氏起初聽着金蘇的話總覺得有蹊蹺，不料她是要把禍首轉向自己，急忙甩袖瞪來，“你胡說，宮女失足栽入溼井之中，怎扯到本宮身上。本宮確實有讓佩兒拿過一盅白朮何羅魚湯送到景仁宮，可是本宮是念在年貴妃身懷有孕，而何羅魚又是宮中難得的佳品，才特意讓佩兒命人燉成安胎湯品送來。本宮只求年貴妃替皇上綿延子嗣，又怎會蠢到在湯中下毒？”
年月荷聽着吵鬧聲，迷迷糊糊地醒來，“皇上……”
“朕在。”胤禛急忙坐在榻前，握緊年月荷的纖纖細掌，“你別起來，太醫剛剛給你施了鍼灸，小心傷到孩子。”
年月荷虛弱地笑了笑，在胤禛的照拂下安靜地躺下，望了望烏喇那拉氏，又望了望金蘇，“臣妾隱約聽着金蘇和姐姐的對話。都怪臣妾不好，平時沒有教導好奴才。”旋即換了口吻，略爲責備道，“金蘇，宮女楊亦是自己失足掉入井裡，怎與姐姐送來的白朮何羅魚湯有關，莫要空口栽贓。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即便湯中當真有毒，那也不可能是姐姐所爲。”
纖瘦的細指反將胤禛輕輕拽着，虛弱一笑道，“皇上，莫要責怪姐姐。這事真的跟姐姐無關。”
牀前的烏喇那拉氏沉着氣，再cha不上一句話。面上雖又恢復瞭如初的泰然自若，心卻恨得咬牙切齒。好一個年月荷，反將本宮一軍。既讓皇上認定了本宮是禍害皇家子嗣的歹人，又完美地展現了你的大度寬宏。本宮怎是你小小一計就能剷除的人，年月荷，你要跟本宮鬥，本宮奉陪到底。拽在她手中的暗彩絲絹緊巴巴地皺成一團，似乎要從她那修長華美的玳瑁護甲下破出一個大大的洞來。
胤禛像是什麼事都明瞭於心地笑了笑，復握緊年月荷的手，寬慰道，“難得月荷如此大度。朕想，皇后也一定不會蠢到在湯中下毒。你腹中的胎兒安然無恙，皇后怕你日後再受驚嚇，已命佩兒去請法師。朕會陪着你讓法師在景仁宮中做一場法事。月荷不要再擔驚受怕，這段日子朕會抽空多陪陪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