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錚的手機打不通,關機。
我剛把手機放下,一陣大風就忽的吹過去,開始下雪了。
酒店門口有遊客打扮的人興奮地喊着下雪啦,紛紛拿出手機對着天空拍照,像是從來沒見過這場面。
我可沒心思看什麼雪景,想了想擡腳往消防隊的方向走。
要是靠腳走過去,這距離可不近,可我覺得現在走走運動一下對我有好處,可以幫我疏解一下鬱悶的心情。
也正好可以好好的想一下今天和程叔的談話內容。
井錚的臉,我大姐潘薇在樓梯拐角暗暗窺視我的眼神,我爸那位合法名義的老婆衝着我皮笑肉不笑的的樣子,還有我媽憂慮看我的神色……交替在我腦子裡出場。
我爸,究竟給我安排了一個怎樣的婚事,他要我嫁的是哪位,現在連程叔都說不清楚,我更是無處可問。
反正不管那是怎樣堅實的一座靠山,我都不會考慮。
想到這兒,我更加着急要見到井錚,又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了兩條街,雪開始下得大起來,我也打了車繼續往消防隊的方向走。
可車停在了消防隊那條街口,我下了車纔想到一個問題,井錚說了他是去配合調查的,可沒說就是回了消防隊的。
我低頭拿出手機,又打給他,還是關機打不通。
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問我下這麼大的雪,要不要他等我一會再拉我回去,我搖搖手說不用,司機也就開車走了。
我找了棵大樹站到底下,雪已經下得周圍一片白茫茫的。
從這個角度看不到消防隊大門口的情況,可我還是眼巴巴的朝那邊張望着,就好像我這麼做了,井錚就會突然出現朝我跑過來似的。
就這麼站了幾分鐘,還真的有人從消防隊大門方向走了出來,高大挺拔的的一道暗色身影,朝着我這個方向走,很快由小變大。
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的以爲是井錚來找我了,不過很快就看清楚來人不是他。
只穿了一身作訓服的吳戈,越接近我眼前步子邁得越慢,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潘茴?你站在這兒幹嘛呢。”
看見他,我想起陪井錚去醫院的事兒,不知道吳戈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父親正在姻緣山這邊住院,是個癌症晚期的病人。
我剛要開口問井錚在不在,吳戈又像能看透我心思一樣,不等我問就回答我,“井錚不在這邊,他被省裡來的人帶走了。”
這句話裡的用詞,讓我感覺很不好。
“省裡什麼人?月老廟的爆炸,又不是他弄出來的。”我脫口而出說了這麼一句。
吳戈盯着我,“你知道是因爲月老廟的事,他怎麼跟你說的?”
這話問的,挺像是要從我嘴裡打探出什麼口風,我看着吳戈,別說井錚跟我壓根就沒說什麼,即便他說了,我也不會告訴他。
他對井錚那份不正常的關注,我可沒忘記。
“不說也無所謂,我要去醫院,要不要順路送你回客棧?”吳戈似乎料定我說不出什麼,從褲兜裡掏出車鑰匙,看着我。
“你要去醫院……”我第一反應就是吳戈已經知道了他父親住院的事情。
“地震救援時受傷的戰友,今天出院,過去接他。”
吳戈卻是這麼回答的。
“那麻煩你了。”我說完,等着吳戈帶我往停車的地方走。
雪一直不緊不慢的飄着,吳戈把車開得挺慢,上車沒多久我就直接問他,到底井錚是怎麼回事,要是方便的話,請他跟我透露點消息。
“很擔心他?”吳戈目視前方,語氣疏淡的問我。
我加重語氣回答他,“唔。”
吳戈轉頭瞥我一眼,“我也不清楚具體的,但這種事在我們這裡,還是頭一次發生。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想應該沒事的。”
在我聽來,他這回答挺敷衍的。
“即便真的有事……我想以他的行事風格,一定早就有準備,你不用跟着瞎操心。”吳戈很快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這句補充,聽了更讓我不舒服。
“你這話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叫早有準備。”我沒忍住,開口追問起來。
車速突然加快了一下,我被晃了一下,耳邊就聽吳戈居然轉了話題,在問我客棧轉讓給他的事兒,我想的怎麼樣了。
我臉上掛了些怒意,瞪着吳戈沒說話,心說他有錢惦記着我的客棧,知不知道他自己的老爸正因爲沒錢要放棄治療呢。
吳戈沒聽見我回答,就轉頭看看我,嘴角一勾,“知道問的不是時候,你就當沒聽見吧,客棧快到了。”
話音還沒落地,吳戈已經把車停在了我客棧所在那條巷子口上。
“時間有點緊,就不送你進去了。”吳戈跟我說着,還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以此表示他真的很趕。
我推車門下去,想了一秒鐘,還是回頭看着吳戈問了一句,“你真的沒有任何家人了?”
吳戈沒回答,目光幽深的看着我,搖搖頭。
我抿緊了嘴脣,覺得對他無話可說了,轉頭朝客棧走。
吳戈也沒說別的,開車很快離開了。
雪,不大不小的落了一整夜。
我始終沒能聯繫上井錚,一晚上也沒怎麼睡好,早上天一亮就爬了起來,正想着不知道井錚昨晚被帶走調查到底什麼情況了,手機上就來了電話。
是程叔打給我的,昨天在酒店和他分開之前,我把現在用的手機號給了他。
程叔隻字未提要我跟他回懋江這事,只是跟我說他買了今天下午的機票就要走了,讓我自己在這邊多加註意,遇到困難需要幫助了,記着身邊還有個程叔。
我聽到最後這一句,眼圈還是熱了起來。
我差點就脫口而出去問程叔,問他知不知道,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在我心中都佔據着很重要的一個位置。
老爸去世後,看着他那麼快就站在了我大姐潘薇身邊時,我的心情是有多悲涼無助,我以爲自己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人走茶涼。
可昨天酒店咖啡廳裡的一番談話,我才知道自己還是眼皮太淺,看人看事依舊簡單,也許就是深知我這一點,所以老爸纔會替我想那麼多,諸般安排。
程叔更加關切的語氣,打斷了我的思緒。
“小茴,程叔知道你不是個糊塗的孩子,可是你的性子還是太像你老爸了,尤其在處理個人感情上,哎!我和你老爸都覺得,你和井錚那樣的人在一起,會很辛苦。”
程叔這話,說的已經足夠含蓄。
我記着五年前井天揚死的時候,出面幫着處理後續的程叔在和井錚接觸了幾天後,我偷聽到他在我老爸面前,對井錚的那句評價。
程叔和我老爸說,“井家年輕這一輩上,又出了一個新的井海文啊,這孩子假以時日曆練過,也許將來會比井海文更可怕……”
他說的“又出了一個井海文”,指的就是那時候剛回井家認祖歸宗的井錚,馬上大學畢業的一個大男孩。
我更加記得老爸當時對程叔這番評價的迴應。
老爸說,“可惜茴茴偏偏喜歡上這樣的,像他這種身下坐着累累白骨長大的男人,我還沒見過哪個能給自己身邊的女人,一個善終。”
字字句句,猶在耳畔。
我深深吸了口氣,對這手機說:“程叔,我知道我爸擔心什麼,他怕我跟錯了男人,最後落不下一個善終……怕我像老媽那樣,到死都走得不甘心。”
程叔呼吸沉重起來,半晌無語後,纔在在手機那頭緩緩開口,“要是沒有五年前那事,我們也不會這麼擔心,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是……”
他沒再往下說,但是已經足夠我聽懂他的意思。
我自嘲的彎起嘴角,輕聲說:“是啊,還是一條他唯一至親之人的命,我手上沾了這樣的血,還想去拉着他走一輩子,是不是太傻了啊……”
程叔沒再繼續跟我說下去,似乎找不到能說的詞句。我也把自己心裡的那些陰暗面,適時關了回去。
約好會去機場送程叔後,我們的談話結束。
離開客棧後,我沒有食慾不想去吃早飯,就一個人慢悠悠的走在還算清靜的街面上,想等一下再給井錚打電話。
從昨晚到半個小時前,我隔一陣就打一下他的電話,發個微信過去,但是始終如同石沉大海,毫無迴應。
我強迫自己不去幻想井錚此刻的樣子和處境,想找點別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腦子剛一起這個心思,羅宇翔那張臉就自動蹦了出來。
都忘了多少天沒和他聯繫過了。
這麼一想才發覺,羅宇翔最近也有點反常了。過去就算我想不起來聯繫他,他也會主動找上門的,地震之後怎麼就忽然不一樣了呢。
心裡未免有點擔心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那條傷腿出了什麼問題。
我給羅宇翔發了條微信,問他幹嘛呢,滾出來說話。
這個時間點上,估摸着羅少爺可能還在夢裡,我也沒指望他馬上就能回我,發完了就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老城縣醫院的門口。
我剛朝醫院門口看過去,說巧不巧的,裡面就走出來一道不那麼招我待見的身影。
是一臉疲憊像是剛下班的舒婉婉,舒醫生。
我癟着嘴,心說真是倒黴怎麼這樣都能碰上時,舒婉婉纖細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個我更熟悉的身影。
心裡頓時就跟刀刮一樣,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