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堯漫無目的的望着前方。
昏暗的酒吧裡,他選擇了沉默。
他有想過,如果喬蘭真的是殺害自己弟弟的兇手,是沈宗巖的合謀,那麼自己會把她送入監獄,受到應有的懲罰。
可是……從這個女人的身上要回安默的子宮?想到這裡,他的腦海裡竟不自覺地想象着這個女人哀求他的場面。
這一瞬,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意外的心軟。
呵,他是怎麼了?安默不是自己最愛的女人麼?可是爲什麼,只是從另一個女人身上要回原本屬於安默的東西,自己卻竟然有些不捨。
難道,是自己曾經想過,想和喬蘭一起,再孕育一個孩子嗎?
“怎麼,下不了狠心?”一邊的沈之承放下咖啡杯,冷嗤一聲。
沈之承是個殺伐果斷的人,在他的世界觀裡,他最不喜歡的就是程俊堯這種“心軟”的性格。
說好聽點叫溫潤,說難聽點叫優柔寡斷。
未料,這個時候程俊堯也冷冷一笑。
“之承,你別忘了,當年就是因爲你的狠心,差點讓安默死無葬身之地。你……還記得?”程俊堯雖然心軟,可他也是一個精明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方式。
只是,他一想起當年沈之承和安默關係的時候,沈之承因爲誤會而將安默折磨不堪的時候,他就反覆提醒自己,很多事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他希望,對於女人能多一份寬容。
所以,這也是爲什麼他觀察了喬蘭那麼久的原因。
他不希望因爲自己的錯誤判斷,而失去了一個好女人。但願……之後的證據能表明,喬蘭和沈宗巖的關係只是出於逼迫,而席言也許是個意外吧……
此刻的沈之承被程俊堯觸及了痛處。
很快,他的臉色變得更加冷冽。
“老三,既然你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但是你自己記住,如果有一天你被這個女人蠶食,記得別找我哭。”
程俊堯微微一笑,“蠶食?你所謂的蠶食是什麼?”他想到了一些可能,卻不確定沈之承的意思。
沈之承眼眸深邃的看了程俊堯一眼,卻再也沒有回答……
……
暮光下,一輛邁巴赫緩緩停在了赫斯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這時D市最高檔的公寓,臨江,視野開闊,距離銀河大廈也只有一公里的距離。
車子停穩後,程俊堯卻走出車門。
昏暗的車廂內,他透過擋風玻璃看着空蕩蕩的停車場,凝視了幾秒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支菸,“啪”的一聲,打火機燃起。
很快,青白的煙霧繞過了整個車廂,而他的眉頭卻從來沒有因爲尼古丁的作用而鬆開半分。
程俊堯發現,上天在這個時候給了他一個難題。
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慢慢走入了一個人的內心,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偏偏,這個給予他家庭的女人卻出了問題。
他並不是一個貪婪的人,生活太累,他希望自己有一個平靜的港灣,可是,現在這個時候,他想停靠都變得那麼難。
他承認,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喬蘭,習慣了這個女人出現在自己生活裡的點點滴滴,他並不排斥她,甚至,在夜晚的時候,他和她發生的關係是那麼契合。
他本能的覺得這個女人並不是壞人,可是卻又害怕這個女人的身後真的藏着一把刀……
所以,他到底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女人?
……
“叮”的一聲,程俊堯來到了一樓大廳。
因爲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女人,所以他還是決定去銀河,那裡有他的辦公室,至少在哪裡,他可以平靜的思考,可以不再和這個女人接觸,繼而也不會因爲所謂的“愧疚和同情”以及“她是小墨母親”的原因,而放棄了對喬蘭的調查。
他雙手抄兜,走出大廳,朝着銀河大廈走去。
傍晚的風很溫和,這個時候,黑夜幾乎已經將整個D市籠罩,路燈亮起。
不自覺地,程俊堯停下了腳步,擡頭,朝着公寓的最頂層望去。
公寓的燈光亮着,暖暖的,很溫馨……
他自嘲的笑了笑。
到底他還是需要一個“家”的人,所以這一次,他妥協了……
……
今天沒有帶鑰匙,程俊堯敲開了公寓的門。
開門的一剎那,只聽見“爸爸”兩個字在空氣中響起。
停頓了幾秒後,小墨接着說道,“爸、爸,我、想、你。”
他愣了一下,擡頭,只見小墨眨巴着可愛的大眼睛,認真地又好奇的看着他。
只是幾秒鐘以後,小墨又不好意思地在喬蘭的懷裡蹭了蹭。
昨天程俊堯帶着喬蘭來到這個公寓,而今天一大早,程俊堯便通知茱麗阿姨把小墨帶回來。
原本他只是想確保孩子的安全,可是沒有想到,在這樣沉悶的傍晚,他的兒子能給他這樣大的一個驚喜。
“你回來了。”就在程俊堯陷入思緒的時候,面前的喬蘭面帶笑意的說道。
程俊堯點點頭,卻依然佇立在原地。
他認真地看了一眼喬蘭,繼而又認真地凝視着自己的兒子,他們的兒子繼承了兩個人相貌的優點。不知爲何,在這一刻,程俊堯第一次感受到爲人父的喜悅。
只是也是因爲如此,他的情緒開始變得更加複雜。
如果有一天,他的兒子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兇手,如果他的兒子知道,是他這個父親親手將他的母親送入了監獄,那麼他的兒子會怎麼看他,而小墨幼小的心靈又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俊堯,飯吃了嗎?”喬蘭見程俊堯遲遲不開口,便再次小心地問着。
“還沒有。”
“我剛剛和茱麗阿姨一起做好飯,那我們開飯吧。”
“好。”程俊堯說着,微微張開了雙手,“來,我來抱吧。”
喬蘭點點頭,“好。”
說完,她便小心地將小墨交到了程俊堯的懷裡。
男人接過孩子,關上了門。
小墨乖巧極了,他在父親的懷裡蹭了蹭,最後有些慵懶的趴在父親的肩上……
程俊堯感受到了肩上力氣的微微加重,溫暖而踏實。
孩子身上的淡淡的奶香味闖入他的鼻孔,卻一次又一次的打亂了他的思緒。
……
廚房裡。
喬蘭拉開消毒櫃,準備拿出碗筷。
“太太,您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先生有點不一樣。”茱麗阿姨又擔憂有神秘的問喬蘭。
“是麼?我覺得很正常。”喬蘭卻故作一副正常的樣子。
“您不覺得先生很有心事嗎?”
喬蘭頓了一下,即便她已經猜到,但是在聽到茱麗阿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還是不自覺地朝着餐廳望去。
此刻,只見男人抱着孩子站在落地窗前,他看着面前的江景,眉頭緊鎖……
不知爲何,在看到男人這個模樣的時候,她便想到了這個男人昨天和她的對話,他問她,關於沈宗巖的事情……
想到這裡,喬蘭的心狠狠地揪成了一團。是他懷疑自己了嗎?可解釋,自己卻又應該如何解釋,唯一存在的證據,卻只能說明自己就是一個殺人兇手!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她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應付茱麗阿姨。
茱麗阿姨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太太,您這段時間和先生是不是有什麼矛盾?我怎麼覺得回到D市後,你們兩個人的關係好像沒有原來那麼好了?”茱麗阿姨是他們親近的人,她問這些話語也不爲過。
“不知道。”
“會不會……是先生見到了安默小姐以後,就……就舊情復燃?”說到這裡,茱麗阿姨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可到底,她對這對夫妻的感情不一般,於是頓了頓,她便繼續說道,“太太,安默小姐是個好人,可是畢竟您和先生已經結婚了,而且也有了小墨,所以我還是希望先生能夠和你在一起。如果……如果先生還是對安默小姐有什麼心思的話,我希望你能夠說服先生,或者說服小姐。”
“畢竟,愛情是自由的,可是婚姻是承諾。你說對嗎?”茱麗阿姨又補充了一句。
喬蘭點點頭。
她應付了一聲“是”。
可是此刻的茱麗阿姨卻並沒有猜中喬蘭的心情。
喬蘭已經爲席言的事情擔心着,可是現在,茱麗阿姨又提到了安默。
她想着,如果這個時候程俊堯的心再次走向安默,那麼,是不是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斷裂了?
……
晚飯,有些莫名的壓抑。
茱麗阿姨帶着小墨早早睡了,而程俊堯和喬蘭則安靜的坐在臥室的沙發上。
兩個人面對着落地玻璃窗,看着星星點點的江景。
很久,程俊堯問喬蘭,“喬蘭,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如果有……我希望聽到真相。”他一再讓步,其實吃飯的時候他已經想過,只要喬蘭和他坦白,只要不是太過分,他會選擇原諒。多少次他都告訴自己,他也許真的有說不出的苦衷。
喬蘭的心裡“咯噔”一下。
她問:“你覺得……什麼是真相?”
他深呼吸一口氣,“有證據的,便是真相。”
她聽言,眸光僵住了。
呵,證據就是真相?那麼假的證據,也就是假的真相。
所以她現在應該說嗎?說席言的墜落是個意外?所以他會調查對不對?而那個時候自己會和沈宗巖對立,於是沈宗巖就會把手中的證據交給程俊堯。而那個時候,所謂的真相,便是自己“真的”退下了席言。
想到這裡,她苦澀一笑,“沒什麼隱瞞的。”
她說完,假裝十分坦然的朝着窗外的風景笑笑。
而此刻,程俊堯的手緊緊攥起,慘白的骨節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這一晚,他又要了她。
他不會告訴這個女人,在D市的這些日子裡,也許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日子,於是他變得瘋狂。
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完全愛這個女人,但是作爲一個成年男人,他確定自己卻愛她的身體。
而此時此刻,喬蘭也感受到了自己丈夫的瘋狂。
即便自己的像是散了架一樣,她卻還是默默承受。
在痛苦與興奮只見遊移的時候,她的腦海裡響起了沈宗巖的話語:如果不想讓那份視頻流出,如果不想讓自己被程俊堯送入監獄,那麼唯一的方式就是得到他的財產。
而這其中,最好的方式,便是離婚的方式。
呵,離婚?
也許有一天自己真的會離婚吧。在自己真的無法面對席言墜亡的時候,在自己得知,程俊堯還在追求安默的時候……而那個時候,自己選擇主動退出,不就是最正確的選擇嗎?
那麼是不是說,在D市的這些日子,也許真的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最後日子?
……
第二天,喬蘭來到了D市第一醫院。
她找到了安默的病房。
vip病房內,只見安默安靜的坐在牀上。幾年沒見,安默變得更加清瘦,因爲沒有直射陽光,她的面容變得更加白皙。
雖然現在的她已經三十多歲了,但是此刻看上去,卻像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女。柔弱,像清晨的花朵。
她敲門,很快一個傭人給她開門。
“誰?”安默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向喬蘭。
“安默,是我。喬蘭。”對於安默這樣的回覆,喬蘭多少還是有些失望的。
她連看都不看自己,是因爲恨自己嗎?畢竟,自己拿走了她的子宮,不是麼?
本能地,喬蘭想要離開,卻又覺得愧疚……
“喬蘭,進來。”卻未料,這個時候安默笑了,她朝着門口招招手,即便目光還是直視前方。
“安默……你的眼睛?”這一瞬,喬蘭似乎明白了什麼。
安默聳肩笑笑,“如你所見,現在腦子清醒了,可是眼睛還沒發看見。畢竟之前眼睛受過傷,所以恢復起來並沒有那麼快。”現在的安默狀態很好,卻並沒有像原來那樣多愁善感。
喬蘭鬆了一口氣,因爲她從“恢復起來沒有那麼快”幾個字中,明白了安默只是暫時性失明。
而看到安默的笑容的時候,她也確定,自己在安默心中的印象並沒有那麼差。她並不是不受歡迎的人。
“來,坐。”安默沒有聽到喬蘭的腳步聲,便招呼着。
很快,傭人便拿來了一張椅子,放在了安默的牀邊。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此刻的喬蘭更加踏實。
上午,兩個人聊了很多,聊到了孩子,聊到了工作,也最後聊到了感情。
“對了,你和沈之承兩個人定下來了嗎?”很久以後,喬蘭小心地問安默,她想着,如果安默和沈之承已經定下來了,那麼是不是說程俊堯已經完全沒有機會了?
安默微微擰了擰牀單,眼眸裡閃着微光,她尷尬的搖搖頭,“喬蘭,很多事情不是說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喬蘭怔住了,她以爲安默和程俊堯的感情已經水到渠成,可是沒有想到,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
她問:“那麼,你還有其他選擇?”
安默調皮笑笑,“誰說不是呢?”她說的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是落在喬蘭的心裡,卻變成了一塊大大的手頭。
很沉,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安默說的其他選擇,包括她的丈夫嗎?
……
今天的D市少有的陽光明媚。
只是,此刻沈宅的客廳內,氣氛卻陰鬱的厲害。
“餘茵,好久不見。”客廳裡,只見一個打扮十分精緻的女人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樣子她應該是上了年紀,但是她保養得很好,沒有白髮。
她鮮紅的指甲在杯子上摩挲,透着一絲狡諧……
而這個樣子,卻和對面的沈老太太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幾年,沈老太太老了很多,現在已經是饅頭銀髮了,沈家是個大家族,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潘雅楠,想不到你還活着。”沈老太太雖然沒有對方保養得好,但是氣場上完全將這個潘雅楠打壓了下去。
潘雅楠捋了捋自己剛剛燙好的頭髮,微微一笑,“是啊,我是活着,和你的老公一起逍遙快活了好多年,周遊世界,想盡各種幸福。這個……你應該知道吧?”她特意將自己和沈老爺子的生活在沈老太太面前炫耀。
說着,有意無意的望了一眼身邊的兒子沈宗巖,想讓他明白,自己纔是沈老爺子最愛的人,也希望用此來加註自己兒子的底氣。
爭得男人的愛是女人永遠的話題,和年齡毫無關係。
沈老太太冷嗤了一聲。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是麼?既然那麼幸福,他爲什麼不娶你?爲什麼等了幾十年,直到他死,你還是無名無分?你怎麼沒有想過,他在耍你?”
“對了,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完全可以把你從沈宅趕出去!”沈老太太又淡淡的補充了一句。
“餘茵,你住嘴!”潘雅楠蹭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沒有名分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痛。只是很快,看到自己身邊的沈宗巖,她又平靜了下來。
她再次落座,幽幽道,“沒有名分又怎麼樣,他給了我20%沈氏的股份,你說,男人把自己最重要的財產都給了我,是不是說明她對我的愛?”
沈老太太依然鎮定,可是即便如此,她握着咖啡的手還是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這世上,如果一點也不在乎自己丈夫對另一個女人的付出,那麼一定是假的,即便是自己不愛自己的丈夫,可是女人也是天生嫉妒的。
更何況,沈老太太的一生也只愛過沈老爺子一個人。
奈何女人專情,男人卻多情,甚至在有些男人看來,太強勢的女人是不需要愛的,只有那些柔柔弱弱哭哭滴滴的女人,才需要他們的臂膀。
於是,這個潘雅楠便符合所有的設定。
再聰明的男人也容易在這些女人面前栽跟頭,只是這個跟頭,直到沈老爺子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知道。
潘雅楠注意到了沈老太太神色的變化,她覺得自己取得了勝利,她張了張嘴決定繼續叫囂。
“陳管家,送客。”卻在這個時候,沈老太太不耐煩的說出了這幾個字。
她年紀大了,不想讓這些噁心的往事繼續添堵了。
她已經起身,朝着裡屋走去。
“潘女士,請回吧。”陳管家已經想潘雅楠示意。
潘雅楠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宗巖,既然來了,怎麼不像餘茵問個好啊?”她的聲音尖利,卯足了勁的挑釁。
沈宗巖聽言,微微側了側身子。
他朝着沈老太太走了幾步,“大媽,好久不見。”
沈老太太停下了腳步。
她冷冷的瞥了沈宗巖一眼,“你不是已經被沈家逐出了麼?所以,大媽這兩個字請你收回。”
“好,收回。”沈宗巖陰陰笑着,“那麼……餘茵女士,我來,就是來提醒您一下,幾個月以後,請你帶着你的孫子重孫離開這個沈宅。所以,如果你現在有空的話,記得收拾收拾東西,免得到時候,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你什麼意思?”沈老太太雙拳緊攥,好在這個時候有傭人扶着。
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潘亞楠走了過來。
“什麼意思,呵,這你都不懂?告訴你餘茵,宗巖的手裡現在有20%沈家的股份,據我所知沈之承手裡的股份也沒有超過50%,所以我們宗巖當然有絕對控制沈家的可能。”
“只有20%的股份就敢在我面前叫囂?”沈老太太覺得可笑,“據我所知,你們手裡除了這20%的股份以外,再無其他,所以,你覺得你現在有足夠的資本去換的其他股東手中的股份,或者獲得他們的支持?呵,潘雅楠,你是不是想的太天真了。”
潘雅楠的臉色卻依然如常,“那麼……讓我們拭目以待?”
……
晚上的時候,睡夢中的喬蘭被一個信息聲吵醒。
朦朧中,她轉身,下意識地打開信息。
只是,卻在點開的一瞬間,整個人猛地清醒。
連忙起身,她小心跑到了衛生間,關門,繼而撥通了一個號碼:“你想幹什麼?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