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販黃魚(二)
……紅旗老幺在範得禮面前畢恭畢敬地,“禮爺,有一樁賺錢的好生意,我不敢擅自做主,請禮爺決斷。”
範得禮用四根手指在鋼刀的刀背上輕輕地撫摸着,眼中含着淡淡地笑,他看着紅光滿面的老幺,像是在看一根白白胖胖的大人蔘,自從有了這根人蔘,綠荷的生命就煥發了奇蹟,她不再愁眉苦臉、長吁短嘆了,也不再因爲跟了一個老頭子而感嘆踐踏了大好的青春。範得禮想,“老幺還是有功的……”他站起身,把鋼刀輕輕地掛上了牆壁,轉身對紅旗老幺說,“我早說過,這該當的家還要當。是什麼生意,一定要讓我知道?”
“最近黃浦江邊各碼頭豬仔生意興隆,這興隆的生意,我萬順堂怎能不分一杯羹。”
“又是羹……”範得禮一陣噁心,這幾天,他最怕別人跟他提起羹……綠荷說,“禮爺!這羹是一小碗精心燉煮過的豬油,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就是怕禮爺喝不下啊!一個雄壯的男人,日日離不開它……”範得禮想,“綠荷說的沒錯,年輕時,把肉吃了,再把油喝了,身上卻清爽的一點肉也不長,精力充沛的像只山貓,可以降服任何烈馬,讓她們在胯下俯首稱臣。歲數大了,血氣虧損、脾胃虛弱了,飯都吃不下了,更別說是肉了,人啊!構造真是奇怪,不吃肉的時候,身上的肉卻日漸堆積,人也變得像是一隻家貓,整日就知道蜷縮在炕頭打盹,別說是烈馬了,就是從眼前經過一隻散步的老鼠,也懶的伸手去抓……”他嘆息着,把豬油一飲而盡,“人啊!不能總讓身體做自己的主,應該做身體的主……綠荷的話聽似有理,人活着,必須不斷地吃進東西,不斷地積累能量;還必須不斷地排泄廢物,不斷地消耗能量,雄性的力量強壯與否,取決於食物的品質,若是隻吃些青菜水果,身上也綿軟的沒了力氣,既然吃不進去肉,把肉的精華“油”喝了,也不失爲一種辦法……”
豬油又開始喝上了,範得禮卻覺得自己的行爲越來越遲鈍了,血液似乎也粘稠的遲滯了,心臟每搏擊一下,都能讓他出一身的汗。從前襠中的老鳥,在清晨第一抹晨曦照射進來的時候,時而還能擡頭歡叫,可現在直到正午,它卻依舊垂頭喪氣,像只無處過冬的寒號鳥,只蜷縮成一團……隨之而來的,卻是身體一天比一天慵懶,甚至連智謀都懶得用了,可肝火卻越來越旺盛了……此刻,他強壓着肝火說,“豬仔的境遇,早有傳言,每日晨起,鐵鏈橫鎖,牽連就役,晨食黑麪包一塊,夜吞爛香蕉二枚。稍有懈怠,棍棒交擊。夜則嚴閉斗室,梏其手足,轉側不得。其命運悽慘,九死一生,百無一免。老幺,把那一船船的華工販運至大洋彼岸,讓他們遠離故土,顛沛流離,任人驅使宰割,於心何忍啊!”
紅旗老幺昂着頭,“全憑豬仔自願,我萬順堂不強人所難。”
“老幺的翅膀硬了啊!”範得禮感慨着,也耐心着說,“萬順堂開山立堂時有過誓言,不以強力取不義之財,不以詭計取不義之財,販賣豬仔則是強力與詭計並用,有違我堂誓言。”
紅旗老幺耿直地說:我萬順堂轄下四大賭檯,那一年不使數十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不以強力取不義之財,不以詭計取不義之財的誓言早就破了吧!”
範得禮用力拍着交椅扶手,聲音低沉,“這是他們自願,賭檯的詭譎,世人皆知,並不壞我誓言。”
“禮爺!”紅旗老幺臉上露着得意的微笑,他說:我一不用強力,二不用詭計,坐等豬仔從天降,哭着喊着求着咱們把他們送走,這生意能做得麼?
範得禮嘆息着想,“世上會有如此美事麼?”他揮揮手,“老幺!你去辦吧!我也想見識一下。”
……洪門“棲霞山”龍頭大爺文志廣帶着他的心腹兄弟楊慶山來到了上海……田老五囊中羞澀,拉龍邵文代爲接待。龍邵文笑了,他說:只有金盆開花,沒有清洪分家,洪門兄弟來了,我理應接待。
田老五點點頭……青幫洪門各自枝繁葉茂,卻真的是根系一家。順治年間,鄭成功退守臺灣創立“漢留”,開山立堂,山爲“金臺山”,堂爲“明倫堂”。軍營不分職位,一律稱之兄弟,“反清復明”爲“漢留”宗旨。雍正年間,其手下大將陳近南爲聯絡志士,建立反清力量,遠走雲、貴、川,並在湖北襄陽附近的白鶴洞以修道爲掩護,糾集志士,共籌大舉,並在“紅花亭”歃血爲盟,兄弟結義,創建洪門。乾隆年間,天地會人士翁德正、錢德慧、潘德林,趁清廷困於盜賊遍地,漕運受阻,徵募督辦漕運人員之際,到北京城揭了皇榜,建議清廷組織“清幫”,承攬漕運,假稱與“洪門”對抗,實則趁機擴大反清力量。
青洪幫勢力向以長江劃分,大致是長江以北青幫爲主。長江流域從川鄂到上海,以洪幫爲主,其中又以長江中游地區,宜昌、漢口、大別山一帶,洪幫勢力最爲強大。在上海地區,青幫最高輩分的人是通州鎮守使張仁奎,洪幫最高班輩則爲孫中山手下愛將、陝西人徐朗西。“棲霞山”龍頭大爺文志廣攜心腹楊慶山這次來上海,就是去馬浪路徐朗西住處探望。
席間,田老五自作圓場:洪門兄弟吃的是“硬相”飯,擅長武差事,青幫兄弟吃的卻是“軟相”飯、搞錢容易,我無錢眼饞的時候,也想着改投青幫,隨便招上幾個女弟子,專去“拆梢”,找幾個大戶,把女弟子往進一送,時候一到,財源滾滾啊!
在座多是洪門兄弟,聽着都哈哈大笑起來。
龍邵文故作無意,他把腿一拍,“三哥,憑你們的功夫,硬相飯、武差事,也吃的輕鬆,又何必想着養女人吃軟相!虹口捕房包探尚武腳踩青紅兩幫,既擅長武差事當強盜,又擅長文差事,去販豬仔、開條子、淘沙子、兼帶拆梢,這軟硬兼吃,那纔是財源滾滾!
在座之人聽了,盡皆愕然。
王老九把筷子向桌子上重重一拍,說,“尚武這兩年確實在幹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龍邵文趕忙解釋:兄弟失言,兄弟失言,這個……這個不論販豬仔還是拆梢,都是我們青幫的擅長,至於洪門兄弟,一個個規矩的很,做事也比我們青幫光明磊落,想必是誤傳,嗯!一定是誤傳。
“誤傳?”王老九“哼!”了一聲,“敗類,給咱們洪門丟人現眼的敗類。”
“老九,說話可要有真憑實據,不能冤枉了尚武……”田老五看了一眼文志廣,淡淡地道:老幺不說了麼!這是誤傳。
孫紹武說話了,“三哥,咱們‘黃埔社’不護短,老九的確是沒冤枉他,我的一個兄弟就被尚武拉去幹了見不得人的生意,我爲此剁了他們兩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