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江搖搖頭,“斷然無輸的道理,但世間之事,常有意外,雖然北伐軍有九成勝算,但這勝利什麼時候來到,我也不敢給你拍胸脯打包票。”
“九成勝算已經不小了……”龍邵文咬着牙,露出活脫的賭徒本性,他想,“六成勝算老子就敢下大注,大不了輸了,就逃離黃浦灘,回石鐘山當土匪,只要讓老子贏了,媽的,今後在蔣賴皮面前,老子也是有功於革命的元老……”他主意既定,對張靜江說,“張老,你直接說吧,咱們這次需要給革命隊伍籌款多少?”
張靜江伸出兩個指頭比劃一下,“最少二百萬。”
龍邵文“嗯!”一聲,試探張靜江,“你已經籌集了多少?”
張靜江搖搖頭,“江浙財閥們還在觀望,嘴上雖答應給錢,卻是一文都不落到實處。”
龍邵文笑着說,“張老,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想痛快地把這兩百萬籌到,只打我們這些普通商人的主意怕是行不通,要籌款,就應該去找那些真正的有錢人,比如什麼開銀行的,辦錢莊的,搞實業的……”
張靜江一笑,“這正是我今天的來意,只是我身有足疾,行走不便,所以特來煩勞你阿文從中周旋。”
“好!爲革命軍出力,義不容辭。”龍邵文痛快地答應說,“張老既然信得過我,我就去找他們談談,革命當頭,我想他們應該能分得清形勢。”
……送走張靜江後。龍邵文找來林閱徵商量,“林先生,我受國民革命軍的委託,在上海籌集軍費。你幫我想想,應該先找哪家銀行開刀放血。”
林閱徵“呵呵!”一笑,“怕是誰的血也不好放。但你只要把傅筱庵的中國通商銀行拿下,其他什麼中國銀行、中央銀行、交通銀行、農業銀行、中法銀行等,都不在話下。”
一聽傅筱庵之名,龍邵文就覺得肝肺之氣大盛,“奶奶的傅筱庵,老子這次架着北伐軍的名義去掏你腰包。你若是乖乖地聽話掏錢那就罷了,不然,非要你的好看……”他心中雖對傅筱庵大爲不滿,臉上卻不露聲色。他問,“這又是什麼原因?”
林閱徵說:傅筱庵與孫傳芳的關係極爲密切,他除了動用通商銀行的資金力量支持孫傳芳的軍用開支外,還利用他那招商局董事的權力,爲孫傳芳運送軍火和軍隊。阻撓北伐軍的東下。前一段時間,在傅筱庵的操作下,孫傳芳徵用了九艘招商局的輪船,雙方還商定。軍人搭輪免費……由此來看,傅筱庵是鐵心跟定了北洋政府。又怎會爲北伐軍掏腰包,所以你號召銀行界集體捐款給革命軍。傅筱庵是一定會反對的,搞不好,他還會去向孫傳芳告密……上海畢竟是孫傳芳的天下,真到那一步,怕你籌款不成,反惹禍端。就像是上海商界領袖王曉籟,他受邀代表上海商界赴粵參觀新政,與國民黨人會晤,並參加了北伐軍誓師大會,結果被孫傳芳以宣傳赤化爲名,下令通緝,現在不得不四處亡命,所以你替國民革命軍籌款,無疑是一步險棋,真要走漏風聲,難免會落得一個被通緝的下場……見龍邵文點頭,林閱徵又說:據我所知,除了傅筱庵外,銀行界的其他老闆,都還是傾向於北伐軍的,如果龍先生出面,對他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捐一些錢款來,但此事的範圍不宜擴大,應先去找那些有把握的人去談……
林閱徵走後,龍邵文閉着眼睛冥思,心中一遍遍捋着有可能出錢的人……中法銀行的鄧榮廷應該可以捐款,他一向同情革命軍;陳光甫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生意不錯,媽的,多少得讓他掏點兒;錢新之這傢伙雖不在上海交通銀行任職了,但他還是任了交通銀行鹽業、金城、中南、大陸四行儲蓄會副主任及四行聯合準備庫主任,搞錢也很有一套,他是必須要出血的。還有吳蘊齋,雖說他的金城銀行只是個小銀行,但再小的銀行,拔根汗毛也比老子的腰粗,他們不替革命出力,難道還要老子替革命出力?嗯!最關鍵的是中國銀行的宋漢章,他被老子綁過票,肯定吸取了教訓,不會再吃一次虧,他現在任上海總商會會長、上海銀行公會及上海華洋義賑會會長,只要他肯掏錢,別人看他的臉色,也不會不捐款。還有一些實業家,什麼虞洽卿、王一亭、沈聯芳、劉鴻生這些傢伙兒也都是有錢的主兒,應該能從他們身上榨出油水……至於傅筱庵,媽的,老子把他放在最後解決,不行就給他扣一頂反革命的帽子,不信他還能翻了天,只是……只是這王八蛋一旦去給老子告了密,老子怕是也同王曉籟一樣,成了孫傳芳的通緝犯,倒時非但煙土生意做不成,只怕命都不保。他狠狠心又想,“既然決定豪賭一場,也就顧不了這許多,前怕狼,後怕虎,豈是英雄所爲……”
龍邵文立刻行動,走馬燈般地拜訪了他認爲可能爲革命出錢的各大銀行經理及實體財閥。由於張靜江事先鋪墊在前,事情竟然出乎意料般地順利,銀行,錢業兩同業紛紛慷慨解囊,出錢資助。龍邵文竟然沒費多少口舌,就得到這些人願意暫爲墊付的革命軍費三百萬元。大大超出了龍邵文與張靜江期望的二百萬。
龍邵文本想從這些善款裡拿出一百萬來“救濟”自己,或是以開銷大爲名,多報上一些花頭,猶豫再三後,卻決定不對這筆款子動手,這畢竟是各界爲革命的捐款,若是連這些錢也要動,那做人也太沒良知,他想,“即便老子是個煙土販子,可做人也不該沒有底線……”
順利籌款後,龍邵文多少覺得有些奇怪,暗自琢磨,“奶奶的,原來蔣賴皮的名頭這麼大!老子從前倒是小瞧他了……”他卻不知,這些銀行、錢業同會之所以慷慨解囊,卻不是衝着蔣介石的名頭,而是他們早已認清了形勢,知道北伐勢不可擋,誰要在這個時候不替北伐出力,將來自會有人找他們清算舊賬。這些人都是人精,各個老謀深算之極,又豈能不爲長遠利益考慮,更何況他們掏錢時,都已留好伏筆,只同意暫爲墊付,絕口不答應白給。暫墊的意思很清楚:將來有機會,是要連本帶利一併收回的。即便他們心中更清楚:送出去的錢,就如潑出去的水,那是永無回頭之日。
龍邵文最後一個去拜訪的人,是中國通商銀行的經理傅筱庵。由於經費早已籌足,傅筱庵即便一毛不拔,也無傷大雅……到了位於黃浦江邊的中國通商銀行總部,龍邵文也不讓人通報,徑直推開了傅筱庵辦公室的門,先給他來個長驅直入……
傅筱庵正坐在他那張寬大的班臺前看報,他越看越是愁眉苦臉,報紙上的消息一日日變壞,他簡直沒有信心再看下去……北伐軍攻佔長沙,由此兵分三路:一路打通岳陽,佔了漢口,兵臨武昌;一路取道兒江西,開往江蘇,逼視南京;一路途徑福建,開往浙江,虎耽上海……他正感煩悶,擡頭間看到了龍邵文這位不速之客,怔了一下,忙起身相迎,臉上含笑,他說:是那股風把龍先生吹來了,怎麼事先也不打個招呼,我好下樓親自迎接啊!
龍邵文面容嚴肅地回答:我是被北伐的東風吹到了你這裡。
傅筱庵聞言心中一懍,“這個大流氓絕不會無來由的同我講這麼一句閒話,他這話怕是另有深意。”他支吾一聲,“哦!北伐軍啊!我剛剛也在看報紙,國民政府的北伐很得人心啊!所到之處,無不受到民衆的夾道歡迎。”
“是啊!傅先生是怎麼看待國民革命的?”
傅筱庵言不由衷地讚道:好啊!好得很啊!
“是麼?”龍邵文“呵呵”一笑,神秘地問:傅先生,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打聽打聽,你說北伐軍和北洋軍哪個會笑到最後?”
傅筱庵也笑了一下,“商人只關心生意,不問政治,龍先生你可問錯人了,你要是問我關於銀行業務方面的事務,我是有問必答,對於這個問題,我一是向不大關心的,也無從關心,故而無可奉告。”
“奶奶的,你不關心還看報紙上北伐的消息幹什麼……”龍邵文知道傅筱庵言不由衷,也不再問,只一屁股坐在傅筱庵辦公室那寬大舒適的沙發上,兩隻手隨意地放在沙發上,只用手掌不停地在沙發上摩挲來摩挲去,像是在止癢,又像是早晨沒洗手,借沙發來擦擦乾淨,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傅筱庵,也不說話,只把傅筱庵看的心中毛躁不堪。過了好一會兒,龍邵文才把手交叉放到腿上,大喇喇地說:如此說來,傅先生是兩不相幫,只准備在一旁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