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販黃魚(一)
那日龍邵文回到稽徵局剛剛坐下,葉生秋就惱哼哼地來了,“章家老七那個癟三不知藏哪兒了,找了他幾日也找不到,惹急了老子,把他的爹孃老子綁了,逼着他露面。”
龍邵文猶豫一下,跟着罵,“媽的,章家老七那個王八蛋固然可恨,但咱們革命黨人有怨抱怨,有仇報仇,與旁人無干,若是綁了他的父母,傳出去不免墮了咱們的革命黨的名頭,我料那章家老七躲不了幾日就要露面,到時抓了他,狠狠地揍他一頓?”
“揍他一頓?太便宜了,觸他娘,他敢打你,至少也要挖了他的眼睛……”葉生秋說挖人眼睛的時候,語氣平淡地冒着寒氣,反正挖的是別人的眼睛,又疼不到他的身上……他螞蟻般地在屋中繞了幾圈後,停下來說:阿文,有樁生意,來銀子快!
“什麼生意?”
葉生秋光頭上溢出的油脂,經陽光的照射,發着七色光,映得他眼神也朦朧變幻,莫測若深,他看着龍邵文說:聽說販豬仔的利潤不差於煙土,趁着陳先生現在掌權,咱們就在這行插上一腳,大幹一番。
……悽風冷雨的黃浦江邊……一個臨時搭起來的遮雨棚……擁擠腐臭不堪的船艙……龍邵文的眼神空洞起來,那是多麼不堪回首的一段記憶……他被一個戴着破舊氈帽的漢子拉去沉江了,整船冷漠的眼睛,看着他去死而無動於衷……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幫他一把,哪怕是替他說上一句話……龍邵文恨恨地咬着牙,“只要能瞞着我師父,只要避着一點革命黨的耳目,這生意能幹。”
“瞞着陳先生,避着革命黨?”葉生秋眉頭一皺,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咱們就是革命黨,革命勝利後,黃浦灘就是咱們的天下,要不趁這時候搞點錢,一旦清政府捲土重來,可就白忙一場了!咱們提着腦袋跟着陳先生革了半天的命,陳先生怎麼也該給咱們一點好處!就算他知道咱們販豬仔,想來也不會怪罪……”他摸着光光的腦袋,又說,“張靜江,多大的一個闊佬,他就是靠販豬仔起家的!我幾次都想帶兄弟綁了他搞點錢花,還有那個大買辦虞洽卿,時不時的也販運豬仔掙點兒小錢花!”
“張靜江販豬仔?”龍邵文嘴都快合不攏了,用藥方子訛詐黃楚九後,他從陳其美的口中探聽過張靜江的底細,知道張靜江出身豪富,絲商巨賈,後定居巴黎,經售奇珍古玩發了財,曾把一半以上的家財資助給了孫中山支持他革命,就此被孫中山讚譽爲真正的愛國者。他多數時間都在巴黎居住,時而回國,從事一些金條和買辦生意,捎帶收售古董,卻從未聽說張靜江是靠販豬仔起的家。
“張靜江當初帶着家裡給的幾萬塊錢闖蕩黃浦灘,多年來靠販豬仔掙下了百萬家當,成了黃浦灘上的聞人鉅富。陳先生籌劃起義缺經費,都要找這個張瘸子借錢!觸那,他能爲革命黨提供軍費,這要多大的財力!不靠販豬仔,又靠什麼?”葉生秋的表情極爲認真。
龍邵文若有所思地點着頭,“我師父的確是找張靜江借過革命經費,不過肯定不知道他是靠販豬仔得來的錢!這個張瘸子,倒也不簡單,連青幫的傳統生意他都染指,奶奶的,有些門道,了不起……”至於葉生秋說虞洽卿也販豬仔,龍邵文卻是將信將疑,虞洽卿的買辦生意比販豬仔來錢更快,又何必趟這不乾不淨的渾水,不過話又說回,越有錢越心黑。虞洽卿那麼有錢,手底下還掌握着寧紹輪船公司,販豬仔有便利條件,時而抽空幹上幾單,自然是近水樓臺,輕鬆方便。
“行!聽你的。”龍邵文下了決心,“生秋阿哥說的有道理啊!革命成功了,老子當然要享受革命帶來的快樂和財富。”他雖也像佩服陶成章那樣的真正革命黨人,可佩服歸佩服,要他如陶成章那般爲了革命節衣縮食,操心勞力,他就寧可當流氓,也不幹革命。他問葉生秋,“具體怎麼搞?”
葉生秋見龍邵文點頭同意,臉上綻開了難得的笑容,他白白的牙齒一露,“我盤算過,販豬仔必須要有巡捕房背景,捕房若是橫加刁難,怕咱們難以成事。我已經同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包探尚武搭上了關係,這個尚武很了不得,他常年利用巡捕房做掩護,幹着淘沙子、販豬仔的生意。阿文,你以稽徵局長的名義約這個尚武出來見面,摸摸他的底兒,探探他的口風。”
“行!”龍邵文琢磨,“先讓俞文徵去打聽一下尚武的背景,老子與他見面才能投其所好,這在兵法上叫做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既然已經決定幹販豬仔的生意,龍邵文當即安排兄弟分頭行動,衆兄弟中除了趙孟庭頗有微詞外,其餘的一概舉手贊成,見多數兄弟同意,趙孟庭也就不反對了。
照計劃,俞文徵去打探虹口捕房包探尚武的背景。朱鼎發則帶上兄弟去趟販豬仔的路子,安排就緒後,即刻分頭行動……
幾天後,俞文徵帶回了尚武的消息……尚武,腳踩清洪兩幫,在公共租界小有權勢,憑着虹口捕房包探的條件,廣收門徒一千多人,組成了一個龐大的人口販賣幫會,與虹口吳淞路的潮州幫三合會互相綁在一起,大肆販豬仔、淘沙子、開條子。尚武幫同潮州幫三合會分工明確,三合會負責騙搶豬仔、沙子,條子,然後把他們集中起來,而尚武同他的門徒則負責把這些騙來的豬仔裝船運走。沙子則販往廣東,高價賣給那些子女少的富商大賈。
“哦!”龍邵文這才明白當年在碼頭上,那個騙自己上船的破氈帽說的一句至今令他記憶猶新的話……年齡有點大,給人當兒子是不行了……他問,“廣東富商買那麼多小男孩幹什麼?”
俞文徵說:廣東商人有個傳統,除了親生兒子外,多數都願意再領養一些男孩,對他們刻意培養,從中挑選一個有能力繼承自己事業的人。
龍邵文眯着眼睛想:奶奶的,當年老子若是歲數小點,說不定就成了富豪家的公子爺了,也說不定可以不勞而獲地繼承了大筆財產,可惜命苦,媽的,被人扔江裡了……”他想着想着笑了,問:男孩的命倒是不錯,女孩呢?
“女孩就慘了,她們中的多數,被開條子的販到了北方,做了童養媳,一部分姿色好的,則賣給本地的窯子做了窯姐。”
龍邵文聽了勃然大怒,“媽的,喪盡天良!尚武怎麼能幹這樣無恥的事情!”俞文徵尷尬了,他說,“阿文,咱們準備乾的生意,好像也同這差不多吧……”
龍邵文手一擺,“開條子、淘沙子絕人門戶,太損陰德,奶奶的,咱們專業幹豬仔生意……”他眼前又閃現出了一船艙的冷漠眼神,那些眼神像刀子般地割着他的心,他咬着嘴脣,恨恨地說,“凡是豬仔沒一個好東西。”
“這行水不淺,尚武幾乎壟斷了人口生意,咱們若想從他的這口鍋裡搶飯吃,他未必答應……”俞文徵眼中突然滲出紅血絲,兇相畢露,“阿文,幹掉他!從此獨霸豬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