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保全接到曹世貴的消息,帶着巡捕房的巡捕趕到小東門魚碼頭的時候,雙方的械鬥已經結束,行兇打人一方早已溜走……桂保全看着在地上不停打滾慘呼的曹世貴,問阿毅說:他哪裡受傷了?
阿毅驚魂未定,渾身顫抖,他說:曹爺被鏹水燒壞了臉。
桂保全登時大怒,“還不快送醫院?你們就一直看着他這樣難受也不管?”
“是是。”阿毅似乎才從剛纔的那一幕回過神來,忙又喊了一名兄弟,強行把曹世貴塞到了車中,開去了醫院……
……萬順堂中,毒手老五林奕浦正在爲早晨在碼頭上勇立新功的兄弟們大派嗎啡。剛纔在碼頭製造兇案的,正是葉生秋手下豢養着的鼎鼎大名的“嗎啡兵”。不用說,曹世貴的臉也是被林奕浦丟出的鏹水包給燒壞了。
葉生秋大喇喇地坐在他那堂主的寬大椅子上,問:有沒有黃振世的消息?
楊忍回答:我帶着兄弟們去堵黃振世的門,卻沒見到他出來,後來向他的門子一打聽,說他一早晨就匆匆出門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嗯!不能放過他。你多派點兄弟出去,說什麼也要找到黃振世,把他給廢了。”葉生秋從懷中摸出一個十字架,雙手捧在掌心,口中喃喃念道:我們在天上的父,願尊父的名爲聖,願父的國降臨,願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感謝父天天賜給飲食。赦免我們的罪惡,對別人虧欠我們的,我們要赦免他們,讓我們遇到事情不失態,救我們脫離兇惡,願主平安,聖靈的感動常與我們同在,感謝基督……唸完後,他舒了一口氣,又說:邪靈在很多時候都是佔上風的。它經常把我心中的聖靈打敗,但是邪不勝正的道理你們一定要懂……老五,你打發一個不相干的人,買些水果到醫院去看看曹世貴吧!他燒壞了臉。怪可憐的……
葉生秋廣撒人馬找黃振世的時候,黃振世正在“朱家尖島”與朱大頭談判。
“舟山魚幫”魚把頭朱大頭無奈地說:黃會長,憑着咱們這許多年處下的交情,照理說我不該不通知你就把魚價給漲上去,但這次是有人讓我這麼幹的,我不答應是不行的。還請你體諒我的難處。
黃振世聽後不禁動容,“是誰能把你擺弄的團團轉?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找他談。”
朱大頭搖搖頭,“我不好直說他的名字,不過我可以提醒你。這個人頗念舊情,或許黃老闆出面才能讓此人有所收斂。”
“你說的是龍邵文!他拿什麼要挾你了?”
“唉!不瞞黃會長,舟山地區海匪極多,此人在海匪中極有面子,我要想平平安安地把生意做下去,這個人的話我是不敢不聽啊!更何況此人做事落門落坎,只是讓我幫他一個忙,決談不上什麼要挾,我只能跟你說這麼多了。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要是想平息了這件事。第一是答應了此人的條件;第二是請黃老闆出面說和,但這擋人財路的事情,黃老闆也未必會管。”
黃振世點點頭,他知道龍邵文不但在黑道上相當有面子,各山湖海匪一聽其名。紛紛買賬,就是在白道上也是一提兩開。南京政府的高官不是其朋友就是故交,這樣黑白通吃的人物,他是說什麼也不願與其爲敵。
從“朱家尖島”回來,黃振世剛踏上碼頭,前來接他的門人慌張對他說:黃會長,先不要回家了。去黃家花園、黃老闆的府上避避風頭吧!萬順堂傳出話來,要廢了您。…,
黃振世一聽“萬順堂”,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在黃浦灘,葉生秋想要誰的命,那這個人就一定活不長。黃振世可不想觸這個黴頭,趕緊上了汽車,拉起簾子,直奔黃家花園而去……
……黃振世通稟後,被告知黃金榮才起牀,正在洗漱,讓他進客堂稍侯。
黃振世在客堂等了一會兒,常年在黃金榮身邊伺候的門人“夜壺阿四”進來,說是黃老闆有請……在黃家花園的大煙間,黃振江給黃金榮打了一個長長的煙泡,伺候着黃金榮吸上,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等着黃金榮過完煙癮再找他說話。
兩筒煙吸完,黃金榮撐着身子半躺起來,摸過粗瓷茶缸,喝口釅茶,嗽出了兩口濃痰,俯身吐在煙榻一側的痰盂裡,又“哼哼哈哈”地清清嗓子,才慢吞吞地說:阿世啊!你可很久沒來了,要不是有了事體,你還想不起來登我的門吧!
黃振世尷尬的笑笑。正要說話,門生龔天健突然進來說:黃老闆,公董局總董凡爾蒂請您馬上去一趟……
黃金榮起身坐在榻上,“又出什麼事體了?這好端端地他又找我做什麼?”
“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公董局的人在門口不停地催,我剛纔見您煙癮沒過完,就沒打擾您。”
“嗯!你去準備車吧!我換了衣服就過去。”他又對黃振世說,“這幫洋人,租界裡只要出了屁大的事,也非得請我出面解決,這次又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體,催的這麼急。你要是有事找我,就在這裡等着吧!我去洋人那裡應付一下就回來了。”
黃振世見黃金榮要走,一下子也來不及跟他說事情的經過,就說:黃老闆!我想在你這裡借宿幾天!
黃金榮聽了一怔,然後笑笑,“好哇!正好晚上陪我挖花。這裡大得很!回頭讓人給你收拾一間房子出來,你想住多久都行。”
出了門,黃金榮問龔天健:凡爾蒂找我什麼事情?
龔天健苦笑一下。“還是那樁事體。”
黃金榮一聽就怒了。罵道:觸他娘,這個耿家基還沒完了……早在一週前,市政府的一位秘書耿家基上門找黃金榮說:上海市政府爲了整頓戲劇市場,要檢查各戲院演出的戲劇,黃老闆的幾家戲院也在列在被查名單之中,到時候還請黃老闆配合!
黃金榮縱橫黃浦灘二十餘年,他開的戲院又有什麼時候接受過別人的檢查了,一聽之下便大爲光火,當下毫不客氣地斷然拒絕,“租界上的事。你們市政府管不着!”
豈知耿家基笑笑說:縱是租界,也是在中國的地盤上,既然在中國的地盤上,那我們市政府就有權去查。
黃金榮聽了更氣。冷冷地說:那你去找租界公董局開個檢查證明吧!有了這張證明,你隨便查好了……說完話,黃金榮便端起茶杯,毫不客氣地送了客。
耿家基剛走,龔天健在一旁說:耿家基畢竟管着咱們這一塊,黃老闆應該對他客氣一些,省得他三天兩頭不斷登門找麻煩。
黃金榮怒道:就算蔣主席登我的門,多少也都帶些禮物來,說話也都是客客氣氣,他算什麼東西。敢在老子面前這樣放肆,老子告訴你,此人以後再來,就說我不見。
龔天健見黃金榮發了脾氣,也不好再說什麼!
又過了一天,耿家基寫了信來,介紹一位叫做於少凡的,主管戲劇檢查的年青人,專誠前來拜訪黃金榮。黃金榮本不想見,但在衆門人的好生勸說下。終歸還是壓了火氣出來見了面。於少凡又舊事重提,說的還是要對黃金榮的戲院進行例行檢查這件事情。黃金榮不曾想市政府的一個無名之輩也這麼難對付,強壓了火氣,很費了一些脣舌,跟他解釋自己的難處。希望對方體諒,豈知於少凡年輕氣盛。竟然不理黃金榮的茬兒,堅持黃金榮名下的戲院都要接受檢查。黃金榮無法,只好再次端茶送客。…,
於少凡走後,黃金榮也沒太當回事兒,畢竟人的影,樹的名,黃金榮不相信耿家基、於少凡之流能把他如何!沒曾想法國駐滬總領事,兼法租界公董局總董凡爾蒂卻突然出面叫他去,也是爲了這件事……
……公董局總董的辦公室裡,凡爾蒂婉轉地說:中國人開設的戲院何妨接受中國官員的檢查。黃督察長,你是明白人,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了吧!
黃金榮一聽之下,登時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只好答應照辦,接受市政府的檢查。
回到黃家花園,黃金榮私底下琢磨,到底是誰讓他塌臺掉價的,居然連一個市府小小的檢察官都敢欺負到他的頭上。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杜月笙,因爲他知道杜月笙與市府這些年輕人的關係處的極好,只耿家基每月就在杜月笙處領不少錢。
“觸他娘,一定是這個杜月笙。”黃金榮暗罵了一聲,本想立刻把杜月笙招來罵上一頓,但想杜月笙現在翅膀極硬,再像從前那般訓斥他,他未必肯聽,說不定還會頂撞他幾句,到時候更是塌臺栽面兒,只好把這股怒火強壓在心頭,等着合適的機會報復他一下。
黃振世本想找黃金榮出面調解漁市的糾紛,但見黃金榮一回到府中便大發雷霆,摔茶碗、撅煙槍的,知道黃金榮在外面受了氣,也不想觸他的黴頭,只好把要說的話咽入了肚中。
又過一天,黃振世實在是忍不住了,把事情的經過對馬祥生說了,懇請馬祥生去找葉生秋說和。馬祥生聽後搖頭說:你惹誰不好!偏偏要惹他!這事情可難,我怕我也沒那麼大的面子。
黃振世恨恨地說:葉生秋幹了這麼多圖財害命的事情,難道黃老闆不知道?法國人不知道?巡捕都幹什麼去了,爲什麼不抓他!
馬祥生奇怪地看了黃振世一眼,說:虧你也是青幫的老人了,還說這種話!葉生秋要是一犯事就被抓,還能創出萬順堂那麼大的名頭?黃浦灘誰都知道喜鵲黨是他的殺手團,但有誰見過葉生秋指使喜鵲黨出面殺人!喜鵲黨殺人的時候又有誰見過了?更何況外界對於葉生秋是殺人魔王的傳言,也只是傳言而已,有誰能拿出證據說是葉生秋乾的?去年陸連奎專門收集過葉生秋做惡的證據。想把他整到牢裡去。結果怎麼樣?那些案子立刻就有人出面頂罪,搞得陸連奎明知是葉生秋乾的,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到現在陸連奎日日過的是提心吊膽,生怕哪天就死在葉生秋的手中。
“祥生!那你總不能看着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整日躲來躲去的吧!這個辦法你是說什麼也要幫我想的。”
“好了!我去找阿文給你說說吧!另外該吐的口你也要吐,你就是賺再多的錢,沒命花有什麼用。”
“哎呀!祥生啊!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就是不吐口又能怎麼辦!就拿漁市來說,實際操控權已經不在我手中了!舟山魚幫早都被龍邵文收買了。你去跟他說,我同意吳文禮入股漁市,只要他把這件事情就此揭過。”
……兩天後。馬祥生告訴黃振世,“行了,這件事情解決了,不過葉生秋那裡得你親自去。我可提醒你啊!千萬可不能禮輕了。”
黃振世千恩萬謝地拜別馬祥生。回家準備了十根金條,裝在錦盒中,懷着萬分緊張矛盾的心情到了萬順堂。…,
他到的時候,葉生秋剛剛手捧着聖經,跪拜禱告完耶穌基督,正發誓從此要做善事,再不爲惡,因此說什麼也不收黃振世的金條,急的黃振世差點哭了。
葉生秋見黃振世急成這個樣子,“唉!”地嘆口氣。默唸,“當邪靈又一次在我體中佔據上風的時候,願天父再一次赦免我的罪惡。”他收了金條,把手中的《新約全書》遞給黃振世,“這本聖經我讀了好多遍,裡面的事情應驗頗多,現在送給你了,你拿回去要認真的讀一下,從今往後多做善事,少做惡事。無論什麼時候都一定要謹記‘行善積德’四字。”
黃振世趕忙答應了。雙手接了《新約全書》,學着葉生秋的樣子,把這部用十根金條買來的《新約全書》捧在手中,手卻一直顫抖個不停。
葉生秋恭敬地把黃振世送到萬順堂門口,並招呼他常來走動。黃振世唯唯諾諾地答應了。這一路並不遠,可黃振世與葉生秋走到一起的時候。卻顫巍巍的腿腳一直髮軟,直到他走出了葉生秋的視線,才長長地嘆口氣,身上突然感覺沒有了一絲力氣,頹然坐倒在地……
剛剛送走黃振世,葉生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章林虎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生秋阿哥,文禮得了漁市,你幫我想想,怎樣鵲巢鳩踞地把麥蘭區的那個露天菜場搞到手!我這人故作高深還行,招搖撞騙,無事生非可就不行了,你心術不正,給我想個辦法。”
葉生秋聽後苦笑一聲,他說:你怎麼獨獨看中了那個地方?虹口三角地、東新橋,西新橋、鄭家木橋一帶的菜場其實也不錯,還容易下手搞!
“麥蘭區菜場不是離小東門漁市最近麼!我與文禮緊靠在一起,相互坑蒙拐騙起來也好有個照應,再說這個菜場不但供應蔬菜,禽類的貨源也比較充足,質高價低的,黃浦灘有名的一些菜館,像什麼新亞、東亞、大東、金門、錦江,老正興等,全都從這裡採購蔬菜禽類,在上海,又有哪個菜場能比的了這裡了!”
“這個菜場可是杜月笙的門人徐海濤霸着的,文禮,阿文若是知道你搶杜門弟子的生意,會怎麼想?阿文與月笙在很多時候還得互相走動,可不能因爲這些零打碎敲的小錢跟杜月笙把關係搞僵了。”
“生秋阿哥,我也不想把他擠走呀!我不過也想像文禮那樣抗塵走俗地跟他入點股,雞零狗碎地賺些平日裡花的小錢。”
“龍升這些年的分紅可不少,那還不夠你花的?你怎麼能瞧得起每月多賺那千八百大洋!照我說,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黃金榮徒子徒孫控制的地盤咱們儘可以去搶,我鼎力支持你,至於杜月笙嘛!他時常窮的四處借債,平常的收入來源還全靠門下的這些弟子孝敬,搶他的沒意思。”
章林虎撓撓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啊!我現在雖不缺錢,可就是仿若行屍走肉般閒的難受。”
“那好辦!”葉生秋說:“我旗下的賭場、妓院你看中了那家,我送你一個。”
章林虎想了想說:把你的雛妓院讓給我,讓我也有個傷天害理的生意,你捨得不?”
葉生秋臉上的皮抽到了一起,算作是笑了,痛快地說:行!從今天起,雛妓院就是你的了。
章林虎“呵呵!”一笑,趕忙擺手,“開個玩笑,我要是誤入歧途地做了雛妓的生意,還不得天天打架?”
葉生秋說:咱們這些老兄弟基本上都有了生意,只你閒着也確實難受,要不這樣,我去找阿文商議一下,幫你籌辦一家紗廠,這好歹算作是一樁正當生意,將來萬一煙土生意有個三長兩短的做不下去,你也算有個立命的營生可幹。
章林虎說:可是我一不懂紡紗,二不懂經營,就算是投機專營地開了這麼一家廠子,早晚也非得讓我踢騰的黃了不可。
“咱們這些人誰懂經營了?你找個懂經營的人來管理不就行了?”
“嗯!這倒可以嘗試一下。”章林虎說到這裡,問葉生秋說:“生秋阿哥!你總是道貌岸然勸別人從事正當生意,你是不是也要隨風轉舵地考慮往正當生意上轉轉了?”
葉生秋從懷中摸出十字架,虔誠地看了看,說:“我是天父的子民,將來的歸宿是天國,什麼生意不生意的,全是浮雲吧!正當生意也好,不正當生意也好,只要心中存着仁慈,這期間也沒有多大的差別。”
章林虎愕然地望着葉生秋,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