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張臉完好的時候,他也不曾多看過我一眼;我索性想,就此放開了心,就這樣吧,至少還能借此留在他身邊。”
檀雲轉過臉來,第一次勇敢地用這張臉來面對竹錦,“如果我的臉修好了,他就會想盡辦法讓我回家。甚至有可能不惜一切代價催眠我。”
“我這張臉這樣着,我也反反覆覆跟他說,不希望用這張臉來面對家人,他也只能顧忌着我的顧慮,這才數年都沒去催眠我,而讓我留下來。”
檀雲輕輕一笑,“這世間萬事都是一體兩面,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也必有一得。我雖然毀了容貌,卻能做到容貌完好的時候都不能做到的事——三兒,你說我又何必要恢復容貌?”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心裡就好過?”竹錦握緊姐的手。
難以想象,最初的那段時間,每天面對鏡子裡已經這樣的自己,姐是如何熬過來的!
“我心裡自然並不好過……”檀雲無聲落下淚來,她卻笑開,“可是我的不好過,卻不是我自己承受的,有他陪着我。”
“最初我剛揭開紗布的時候,每回照鏡子,他都陪在我身邊。不管我尖叫還是痛哭,他都堅定地站我身邊,甚至還可以借出肩膀來給我依靠——所以三兒你看,心裡的不好過是不是很值得?”
竹錦的眼淚一顆一顆落得更兇。真是遺憾,當姐那麼孤單無助的時候,他沒能陪在姐的身邊;他卻也替姐慶幸,那一刻有江冽塵陪在她旁邊。
女人長大了,父母兄弟都已經要退居二線,因爲他們都無法代替她心裡最重要的那個男子。從這個層面來說,或許他真的應該放開心懷,忘掉自己的遺憾,而衷心爲姐姐快樂。
每個人都只有一輩子,每個人對這一生的活法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和選擇。別人沒辦法以自己的立場和視角去簡單評價旁人對還是不對,好還是不好——所有的選擇,所有的結果,最重要的衡量標準,只是那個當事人的心啊。
她自己覺得快樂了,那就值得;她自己覺得這個選擇無怨無悔,那就讓她堅持下去。
幸福總歸是自己的,不是外人眼裡的。
竹錦使勁抽了抽鼻子,“姐,可是,還是讓爸媽知道吧。就算不讓他們聲張,至少讓他們知道你還在人世,不要再讓他們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楚。”
山林幽暗,檀雲的面容又是扭曲猙獰,可是這一刻竹錦還是清楚地看見了姐在臉紅。
縱然外貌再難看,其實如果你心裡依舊保留着美好的記憶,如果能夠放鬆了心去看她的臉,慢慢地,表象的醜陋都會淡去,你依舊會看見她的美麗。
竹錦嘆了口氣,由衷笑開,“姐,想什麼美事兒呢?或者,是壞事兒?”
檀雲伸臂給了竹錦一拳,“裝不知道不行啊?非要什麼都猜到?”
“好,我不說了!”竹錦終於釋然,呲牙而笑,“我也不會離你很遠,我會留在傣幫裡,陪着心瞳。所以我會時常作爲信使來溝通你跟家裡。”
“比如說將來我姐有了孩子,我必須得把小孩兒的照片兒帶回家去,給爸媽看啊!”
檀雲的眼淚一下子涌上來,“混蛋三兒,把我都要說哭了。”
“我也正是那樣想,等將來一點一點再把我的好消息告訴給爸媽,也好讓爸媽放心。否則就算現在說了,爸媽雖然不必再難過白髮人送黑髮人,可也同時還要擔心我在這邊的處境。”
“好。”竹錦輕聲笑開,“我們姐弟倆都多多努力,趕緊多生幾個小東西出來陪着爸媽和爺爺奶奶。只要有小蘿蔔頭了,他們的注意力自然從咱們身上分散開,曾經的難過就也自然散盡了。”
檀雲也是微笑,“你這傢伙,又開始滿嘴跑舌頭了。”
轉頭正色,“三兒,你跟心瞳終於能好好在一起,一定要珍惜,別再胡鬧。”
竹錦笑着垂下頭去,略有緊張地搓了搓手,“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卻又怕勾起你當年的疼痛回憶……”
檀雲點頭,“你問。”
竹錦難得緊張地攥緊了手指,“當年在金三角的原始叢林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心瞳認定,是她親手殺了你?”
記憶重來,眼前這片天地幽暗的山林彷彿變成了金三角的那一片原始森林。視野裡遙遠的燈火也化作了傣幫金三角腹地大營燃起的大火!
檀雲閉上眼睛,再度聽見耳邊子彈穿透空氣的聲音,聽見火舌舔卷林葉的聲音,聽見——傣幫老小逃生奔呼的聲音。
一時間,天地痛呼,慘絕人寰。
可是那時的檀雲,雖然心中顫抖,卻依舊在開槍。
對於那時的段檀雲來說,帶人剿滅傣幫不僅僅是爲了自己跟冽塵母親之間的一個交易,更不僅僅是爲了保證竹錦的生命安全——她更是爲了自己的職業!
她是禁毒警察,她的任務就是潛入金三角來,盡一切的可能摧毀兩大販毒集團!
正好能有機會與勐臘和冽塵的母親合作,能夠藉此剷除傣幫,這正是絕好的機會!
雖然心中也有猶疑和不忍,但是身爲禁毒警察的責任在肩,只要能夠剷除金三角的毒瘤,只要能夠毀了傣幫的毒品加工工廠和貨倉,那麼縱然有傷亡,她也只能不惜代價!
就在她用力趕走心魔,站在鱷魚潭邊扣動扳機,阻截住傣幫逃亡的幫衆時,她在天地嘈雜之中忽然聽見了奇異的聲音。
本來火光沖天、子彈呼嘯、難民哀嚎,可是她還是聽見了一個聲音——那是一線喘息,很輕,卻疼痛。
檀雲猛然轉頭,天地幽暗,唯有火光灼灼。就在那片火光裡,檀雲看見了心瞳!
心瞳就站在她背後,正睜着一雙疼痛的眼睛,冷冷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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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