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在開平府留了幾日,經忽必烈好吃好喝地款待過後,就準備北上回和林了。臨行前,忽必烈又送給他一筆銀錢,還有捎給八剌的財物。蘇木還真的採買了兩個幼奴,好扮作我和不忽木,以便回去時應付盤問。闊闊替了燕真,也被忽必烈授命和蘇木一道回和林。忽必烈的別妻和庶女庶子還在和林,仍得有信得過的親隨照管。待過一陣兒,他和蒙哥汗的關係再緩和些,就可以分批地把妻兒打包送回開平了。
雖然多少惦記着庶姐庶弟,但我本人畢竟回來了。開平是忽必烈的老巢,又遠離和林諸王,我待着十分心安。雖然他現在兩手無權,但我並不憂急,歷史不改變的話,忽必烈早晚是蒙古大汗。眼下最要緊的是,我怎麼把身體養好,怎麼改善體質。如果因爲身體原因自行掛掉,我這穿越之旅也是讓人無話可說。
好在雖是盛夏,開平城卻涼爽宜人。剛回來時雖病了一場,但休整了幾天,又吃了些祛暑的方子,我的身體很快好轉。讓我高興的是,漠南的瓜果蔬菜十分豐富,西瓜什麼的,想吃天天都可以有。茶飯一類,只要我願意,儘可以做成漢地口味,再不用顧及什麼而硬着頭皮吃烤羊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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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完全好了以後,我的騎射項目也再次提上了日程。如今已是八月了,正是一年中水草最豐美的季節。漠南一帶,雖不如和林大氣雄渾,卻別有一番柔美風光。不知是不是心情的緣故,我總覺得這裡天更藍,草更嫩,風更柔和,是我喜歡的感覺。
開平城以南即是灤河,也稱閃電河。碧綠的大草原上,晶亮的河水蜿蜒而過,俊麗的形狀恰如閃電。最迷人的是,閃電河沿岸的寬闊河灘上,長滿了兩三尺高的金蓮花。花叢如金毯,浩浩蕩蕩地鋪展草原上。遙遙遠望,黃金滿目,燦然生輝。有風吹過的時候,金蓮花成片傾倒,綠莖搖曳,蓮瓣輕顫,還有清香隨風瀰漫,讓人心醉神迷。
這裡即是金蓮川。
我躺在花叢裡,小碗般大小的金蓮花在我頭上搖曳着。粗獷的草原,開的花也大氣。整個花形如小喇叭,迎着藍天,蒸蒸怒放着。
“察蘇——”聲音隨風傳來,急衝衝的,又是那木罕。
夏日裡充滿躁動,鳥蟲的聲音一刻也不停歇,悶悶的馬蹄聲聽得並不真切。我從花叢裡站起來,那高高的花莖幾乎能遮住我大半個身體,只露出一個小腦袋。
我跳起來揮揮手,看着前方那個模糊的人影叫到:“我在這兒!”
那木罕還沒奔過來,倒是兩個賴皮鬼一上一下地直奔我而來。獵犬布赫虎虎生風,從花叢裡迅猛地直竄過來;海青鷹莫日根在空中盤旋了半晌,突然斂翅朝我俯衝下來。
看到它們,我就開始頭皮發麻。眼下,布赫已直起身,前爪搭在我的肩上,伸着舌頭跟我大眼瞪小眼;莫日根在我眼前上下翻飛,不時在我肩上輕輕啄一下。
應付這一對兒賴皮鬼,我已總結出了心得。雖然我的大腿後背已經因爲害怕僵硬成石頭了,但依舊挺直腰身,橫眉冷麪。布赫看着我面癱的臉,無趣地吐了吐舌頭,不一會兒就撤掉了爪子;莫日根見我毫無情調,白了我一眼,也呼啦啦飛走了。看吧,只要無視它們,不要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它們一會兒就偃旗息鼓了。
“汪汪汪——”布赫轉身奔向了那木罕,它的小主人興奮地跳下馬,摟着它又親又抱的。
跟那木罕一同而來的安童也下了馬,肩上黏着莫日根。
那木罕狠拍了一下布赫的腦門,笑道:“你這傢伙也不行啊,連察蘇都不怕你了!”也不知布赫是否聽得懂,只見這貨眼神懵懂地望着那木罕,一副與它的巨大體態十分違和的天真表情。
“莫日根也是虛張聲勢啊!察蘇都不正眼看它!”那木罕又開始煽風點火。然而,這鳥可不如布赫純良,它似乎明白了那木罕的嘲諷,羽毛一豎,眼神一寒,竟又向我飛來。
“回來!”
我下意識躲開的一瞬,莫日根又被安童喝斥回去。這貨現在又乖巧地窩在安童懷裡,眼神卻十分不安。我偷偷抹了一把汗,心裡又把這破鳥罵了一千遍。
“察蘇就是不怕了,你也不該攛掇莫日根去嚇唬她。哪有你這樣的哥哥?”安童皺眉道,說話語氣還挺老成。唉,他要是我親哥哥就好了,替了那木罕這個不靠譜又欺負人的多好!
“你不知道!”那木罕笑嘻嘻地把我揪到身邊,“察蘇的膽子就是被嚇出來的!以前她連馬都不敢碰,可在和林時被八剌拎到馬背上一通狂奔,後來也敢騎着馬讓它慢慢跑了。嘖嘖!一會兒就給她挑一匹性子烈的,練練她的膽量!嘿,像忽禿倫那樣,雖然刁蠻了些,可那烈性,纔像蒙古女兒啊!”
“誰要學她?能騎烈馬就英雄了?”我白了那木罕一眼,果斷拒絕,“我就挑一匹性子穩重的,左右學會了就是。”
那木罕瞪了我一眼,騎上馬去招呼馬羣了。安童聽了我剛纔的話,沉默片刻,也道:“走罷,去挑一匹試試順不順手。”
王邸裡負責馬匹的管事木仁已趕來了一羣馬,幼年的,壯年的都有。今天恰巧趕上他放馬,馬兒在草原上狂奔過後,都散在閃電河邊飲水休憩。它們毛色各異,色彩斑駁,身體安靜地隱在金蓮花叢裡,十分悅目。
木仁是一個瘦高的中年漢子,見着我們,行禮問好後,笑呵呵地對我說:“王爺囑咐我給公主挑一匹性子溫順的。您看那邊的五六匹,都是年幼母馬,就看公主喜歡什麼毛色的了……”
我的那匹小母馬丟在了和林,說來還叫我怪想念的。眼下只能再選一匹了。
“我過去看看。”我招招手,木仁就跟着我往河灘一帶走。身後那木罕還笑着大喊:“要選一匹性烈的兒馬子才痛快啊!”
我轉過身笑着喊道:“有你這麼個兒馬子一樣的哥哥已經夠了!我纔不要再挑一匹來活受罪!”
看着他氣得咬牙跳腳,卻又被安童按在原地,我就拍着手大笑起來。
我和木仁走到了馬羣中間,卻也沒有驚擾到它們。不得不說,馬兒還真是一羣高貴的生靈。有人走在旁邊,也不理不睬,依舊自顧自在,喝水的喝水,休憩的休憩,就連睡覺打盹也是站着。
木仁幫我圈定了五六匹備選的,就等着我挑了。有三隻雜色的在河邊低頭飲水,有兩隻一黑一白的依偎在一起蹭着親暱。我卻盯上了一匹灰白色的,它孤零零地站在一邊,眺望着遠方,眼神安靜而空洞。我們在它面前晃過,它似乎都沒多瞅一眼,落在眼裡的只有風景。
我圍着它繞了一圈,細細打量一番,它毛色灰白,看着並不神氣,身體還有些瘦弱,不是很討喜的那種。我上前摸了摸它的馬鬃,它也不動,待我撤回手,它才略帶嫌棄的甩了甩鬃毛,而後依舊安靜地凝視遠方。
還挺傲嬌!我指了指這匹,對木仁道:“就是它了!”
木仁擺擺手:“這馬得過病,也忒虛弱。毛色又不純,不好看。”
“沒關係。這馬有品格,我喜歡。”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脊背,卻也不敢像剛纔那麼輕慢了。
木仁也不再勸,給它套上繮繩,放在我手裡,我拽了拽,它卻是有脾氣的,一動也不動,還是木仁安撫了它幾下,它纔不情願地跟着走。
照理說,這些馬都被馴養過,應該很聽話纔是。我有些疑惑,卻也很驚喜。眼下這匹看着安靜瘦弱,骨子裡卻是硬脾氣。
我和木仁牽着它過來,那木罕看到後差點笑岔了氣,捂着肚子笑話我說“什麼人騎什麼馬”。我也懶得理他,只讓他把馬鞍先借我一用——我的小馬脊背上還光禿禿的。
套馬鞍也是費了半天勁兒,這馬似乎沒被人騎過,倔得像頭牛,硬生生地不肯低頭,被木仁強壓着套上鞍具後也不肯配合,我根本坐不上去。
這下更讓那木罕看笑話了。
我一時有些氣惱:想想要不是自己選了它,這般瘦弱的,若不受主人好好看待,怕是早晚會病死。明明自身條件不夠硬,心氣卻是高的很!
一旁安童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拍拍馬,對我說:“你給它起個名字罷。有了名字,它就有了靈魂,就是你的同伴了!”
或許管用?我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道:“就叫格日勒吧!格日勒是光的意思,希望它能長得更精神點兒!”
安童會意地點點頭,輕輕撫着馬頭,靜靜地和它對視,安撫了好一陣兒,又湊到小馬耳朵邊,低語了幾句。站遠些,認真地端詳一會兒,表情溫情得像是看着自己的朋友。那馬兒竟也順從起來,頭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人眼睛,也默默盯了安童半晌。
安童收起笑意,喊了一聲:“格日勒!”那馬兒一跺蹄子,重新挺直了身體,精神抖擻,連毛色似乎都亮了幾分,眼神清亮,似乎認同了這個名字。
那木罕本來懶洋洋躺在地上,此刻也有了興頭,一下子跳起來。
“跑給他們看看!”安童對小馬說了一句,而後神情一肅,身子一縱,就飛身上馬,雙腿一分,安安穩穩地跨坐在馬背上,飛旋的衣襟也爽利地落在身上。
安童俯身吻了一下馬頭,順手撈起繮繩,調弄了一陣兒,也不用馬鞭,只是着手在馬臀上一拍,小馬就心領神會,前蹄一揚,載着安童縱身躍了出去。
看着他們飛馳而去的背影,我才夢醒過來:“喂!你是我的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