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蛐蛐(4)
"青着呢!"園子深處突然傳出了小枝的話音。
"就沒熟的那一天嗎?"
"該摘的時候自然要摘!"
三
他又來了,蛐蛐。
太陽躲到山巒後邊去了,月牙兒彎上了樹梢。大地、田野變得朦朦朧朧,夜色帶着他來了。口哨聲老遠就能聽見,因爲只有他才能吹出這麼好聽的小調調兒。
討厭的蛐蛐,沒臉皮!
一聽見口哨聲,小枝便"哧溜、哧溜"爬上樹去,站在樹叉上探頭往遠處望。是往村裡瞅的。
杏兒樹在炊煙和夜色中變得有點模糊了,輪廓也還分得清,到底是自己的村子呢。小枝一眼便瞧見村裡有電燈的亮光!只有一處,很亮很亮的。這麼說,已經安了一家了。不知爲什麼,小枝的心怦怦直跳,她朝吹口哨的蛐蛐望了一眼,他已快走上通往杏園的小徑了……
不是二神神家,不是。他家住在村西,緊挨着場邊的窯呢。村西沒有亮光,他家那預製結構的兩層小樓上,準備安電視天線的木杆子不是黑黝黝的嗎?看來二神神的面子還小了點,他包了窯,僱了工,窯上也沒有亮光。這纔是他最最肉疼的事兒,一晚上能打好多坯子呢!
不是隊長家。隊長土成的三間坐地小瓦房是挨着順清家的,亮光離這兒還遠。隊長是許了願的,難道他的面子也不夠大嗎?
小枝的心又怦怦跳起來,跳得很急,她覺得臉上也燒燒的,死蛐蛐,真能幹下這事嗎?!中午回家的時候,她在村口就聽見有人說風涼話了:"還會有誰呢?蛐蛐天天往杏園跑……"她低下頭,又再一次擡起頭,一眼便瞅見了自己的家,瞧見了家門前那棵老槐樹。啊。也不是,亮光不是從她家射出來的,雖然杏園離家不近,她也能分得清。那麼,肯定是玉蘭嫂家了。她想,老遠哥不是在公社當秘書嘛,管章的秘書,二神神出去跑生意的證明書都是他給開的。村裡人都知道……
小枝輕輕地撥開擋眼的樹葉葉兒,好看得更清楚一些。不久,她便看清了,認準了。她盯住瞅了很久很久,直到口哨聲響到園子外邊的時候,她才從樹上滑下來。
怎麼會呢?
沒錯,是王婆家,而且是亮在院子裡。只有她家纔有這麼一棵歪脖兒棗樹,那亮光正映着那歪脖兒棗樹呢!王婆,孤寡的王婆,村裡最沒用處的王婆,她家先安上燈了……
小枝悄悄倚在樹身上,閉上眼睛。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張臉:一張調皮的、流裡流氣的臉。臉上總有一點點油污,翹翹的嘴,小蒜鼻兒,一雙愛捉弄人的眼睛……
小枝睜開眼,又下意識地閉上,眼前又出現了一張臉:一張挺受看、挺有生氣的臉,似乎一點點也不流氣。翹翹嘴,透着幾分任性;小蒜鼻兒,帶着莊稼人的忠厚;眼雖不太大,亮啊,雖然有點調皮。要是他孃的眼不瞎,要是他的爹還在,有人縫縫補補,家裡有個幫手,衣服穿得更周正些……
可是,她還是有一點點不明白。
蛐蛐吹着口哨,又騎到牆頭上去了,剛坐穩屁股,小枝從園裡閃了出來:
"下來,不許你騎到我這園子牆頭!"
蛐蛐歪着頭,犟犟鼻兒,說:"不叫歇會兒嗎?"
"下來呀,我有話問你呢。"小枝一雙大眼撲閃撲閃,說。
蛐蛐一躍身跳了下來,抱着膀兒靠在牆上。
"你爲啥要把燈安在王婆院裡呢?蛐蛐,是還嫌不招眼昨的?"小枝捏着衣角,在手上纏着。
蛐蛐大咧咧地說:"大夥都在各自忙活路,把她忘了。我要讓大夥想起她來,想想集體應該關心的事兒。"
王婆是夠可憐的,無兒無女,又沒有近門兒的親戚。是啊,大夥都忙自己的活路,掙錢呢,把一個五保戶給忘了。可蛐蛐,蛐蛐想着她呢……
小枝仰起圓圓的臉兒,輕聲說:"蛐蛐,王婆那麼老了,別對她惡聲惡氣,她會難過的。看哪家不是熱呵呵的……聽見了嗎?"
"她喜歡我煩她。"蛐蛐說。
"爲啥?"
"她太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