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小吉兆村(13)
隨着一聲很有氣勢的咳嗽,虎背熊腰的吉昌林走了出來:"山根,站着幹啥?恁叔能跟你一樣?上屋上屋……"
吉學文這才慌忙說:"……是我,學文。"
霎時,院裡一片寂靜,只聽見蛐兒一聲一聲叫。
"嗯,學文來了?嗯嗯,上屋吧。"吉昌林愣愣神兒,點點頭,聲音已不似剛纔那麼大了,含着一絲失望。
進了屋,吉學文默默地坐下來,像小學生一樣望着吉昌林。吉昌林在屋裡踱了幾步,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學文,你娃子中啊!"
吉學文忙欠欠身說:"叔,我年輕……"
"中,我說你中。熱有哇,就是顯冒失。撈的時候你也沒給我透個氣?嗯,論說,你是支書。可要打聲招呼,恁叔也能幫你出出點子呀!"吉昌林說着,似乎是不在意地瞅了學文一眼。
"叔,我年輕……"
"嗐!事過了,還說啥?往後辦事可不敢冒失了。那山根要是一頭栽到南北潭裡,你說咋個交代?嗯,咱是支部哇!"
吉學文忙點點頭,恭恭敬敬地請教說:"叔,你看這事咋辦呢?"
"咋辦?"吉昌林的眉頭蹙了起來,很嚴肅地思考了片刻,手一擺,"學文,還是那句話:大膽工作,依靠組織吧。"
吉學文點點頭,又點點頭,不知是明白了,還是沒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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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終於衝出了雲圍,勾勾地彎在天上,朦朧的天地頓時清楚了許多。房檐,瓦舍,屋脊上的獸頭……一一凸現出來,連那流動的夜氣裡也呈出灰白的迷茫。只有村街的牆根處還隱着一溜溜的黑。
從吉昌林家走出來,學文的心越顯得沉重。一切都清楚了,那是真的。他所崇拜的本家叔的的確確在等山根,等他來求他。他要管的,他也有能力管,這些,吉學文都不懷疑。可他等人來求!等人在他面前下跪!
"鐵旗杆"在他心目中訇然倒下了!這響在心靈深處的轟鳴使他徹底看清了這個人的面目,這面目已失去了昔日的神秘色彩。他尊重他,處處維護他的威信,就連他把他當小孩子耍的時候,他也沒有計較。爲了工作,爲了他的年輕,他一忍再忍,可他吉學文也不是傻子呀!
於是,他想起了"老姑奶奶"的過去,想起了硬漢子山根的處境,這一切都清晰地在他眼前映現,使人不由得脊樑骨涼。接下去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他纔回來就輕而易舉當上支書,他甚至覺得選中他接班的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蔑視。他正因爲看不起他,才讓他接替支書位置的。
他面臨着挑戰,這挑戰像飄動的夜氣一樣叫人看不見摸不着。那是一根樹了十八年的"鐵旗杆"哪!這"旗杆"雖然在他心裡倒下了,可還在這塊土地上樹着。他所擁有的一切,他卻一條也沒有。惟有的,是年輕人的一腔熱血。如果他想有所作爲,那麼,他要乾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幫山根度過難關。假如他不能把這件事辦好,今後,也許是永遠,他就別想在吉兆村擡起頭來。
沒有比人生的挑戰更能刺激年輕人的心了。吉學文牙關緊咬,熱血沸騰,很想找人面對面地幹一架,打出個輸贏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澆滅這熊熊燃燒的心火。他也說不清自己要到哪裡去,只快步地走,走。當他走到村外潭邊的時候,連衣服都沒脫,便一頭紮了進去。
夏夜,潭水涼涼的,待他在水裡奮力鳧了幾個來回之後,身心頓時清醒了許多。他躺在水面上仰遊着,望着佈滿鉛雲的夜空,望着偶爾從黑雲裡鑽出鑽進的月牙兒,久久,久久。然後,他深深地吸口氣,一猛子扎進了七丈潭底。
夜半時分,渾身溼漉漉的吉學文走進了山根的院子。黑暗中,兆成老漢依舊陪山根坐着,他看到的是兩雙滿含期望的眼睛。他一聲小吭地蹲下來,輕聲對兆成老漢說:"兆爺,給我擰根菸。"
兆成老漢從煙布袋裡倒出煙末,擰一支遞過去。他接過來點上,辣辣地吸了兩口,突然又狠狠地把手裡的煙捏碎,縱身站了起來,兩眼盯住山根,嚴肅地、一字一板地說:"山根,你先別急。既然我當了支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千難萬難,我一管到底。"說完,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