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自選集全本 4小小吉兆村(4)
可是,山根出事了。狗急還跳牆呢,人要是逼急了,那可啥事都幹得出來。萬一山根還不起債,鬧到法院去,這事兒不就露餡了嗎?要是,要是在這娃子身上栽了,他這一輩子可就完了!不能完哪,他這好\日月\雖然來得容易,可也不能白白失去。他胖了,肚皮上有油了,有了敬了。他那女人,他那娃子,也都打扮得鮮鮮亮亮地人前走人前站了。
天很藍,白雲在悠悠地飄,田野裡展現着無邊的綠,村子上空的炊煙還未散盡,嫋嫋地在莊稼院的四周蕩着。一時間,叫人覺得那有吃、有穿、有錢花、有人敬的日月是那樣地可戀。
當兆保立來到山根家那堵土牆邊的時候,臉上的汗已經擦乾,制服上的扣子已經繫好,主意也想出來了。
一進院,他就哭喪着臉說:\兄弟,恁哥不是埋怨你,這幾萬塊錢的物件能兒戲嗎?借款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這是公款。恁哥一個農貸員,頭皮老薄呀!\
山根翻開眼皮看看他,又閉上了。
兆保立蹲下來,往前湊湊,聲音低了些:\唉,既然到了這一步,咱好點子、孬點子都得想。反正這一萬是公款,你得想法叫我捂住。\
山根沒有睜眼,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蹙得叫人心裡緊。
\山根,別愁。恁哥能難爲你?這事是不小,可事大事小……\兆保立又往前湊了湊,分外關切地望着山根,話到半截,卻嚥了。喉嚨裡還長着一個\跑\,他多想喊出來呀!可他不說,叫人想。他不怕跑,人只要一跑,無論是死是活,就沒有他的事了。這邊有\保人\頂着呢,叫那不知內的保人去頂黑鍋吧!
山根微微地動了動眼皮,似乎聽出了點什麼。
兆保立還是不放心,繼續\點化\說:\就這吧,兄弟,你是明白人,用不着恁哥多說。咱三天爲期,三天以後你想個了結的辦法。恁哥不難爲你。這年頭……\他說着,從兜裡掏出二十塊錢,在手裡捏了捏,放在了山根的手裡,拍拍他,又拍拍他。
這兩\拍\似有千斤的分量,山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兩張嶄新的十元票滑落在地上,兆保立趕忙拾起來,又硬塞在山根手裡,用十二萬分懇切的口氣說:\兄弟,老少。我這幾天手緊,實在不夠意思。你,再想想……\
憑心,他實在不願看山根那張鳥青烏青的臉。這娃子的好日子纔剛剛開頭,他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呢。這也叫一輩子呀!唉,他雖可憐山根,可他更可憐自己。好不容易\等\來的日月,難道讓人家去享?難道叫他去裝傻蹲監獄嗎?那可萬萬不能!他得精心保護好這能當錢使的\權\。他費了多少心機呀!
跑吧。跑吧。遠走高飛吧!
四
現在的人,誰是傻子呢?
山根的遠房嫂子李喜花聽到這倒楣的消息之後,趕忙打兒子把男人從地裡叫回來,關上門召開了家庭\緊急會議\。
這是個精明的女人。人長得還算秀氣,眼皮是雙的,走路帶一陣溜溜的風,那薄薄的嘴脣常常抿着,笑也會笑,狠也會狠。在嫁人之前,她曾爲兩個孃家兄弟贏得了兩份很厚的見面禮和一處小小的宅院。她是把男家掏空之後才嫁過來的。出\門\前,她又爲兩個不中用的孃家兄弟盡了最後一份力,撇下了所有的嫁妝,就那麼光光地一個人來了。可她決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花瓶\,在嫁到吉兆村不久的時光裡,她很快地以做事的幹練和持家的能力在家中佔了統治地位。男人的懦弱,更襯出了她的能幹,就是盤\窩\的蜘蛛也不比她更強些。爲了這不中用的男人,爲了剛剛上學的孩子,爲了這個家,她使出了全部的智慧和心力。這是個爲那些不中用的男人打天下的女人喲!
現在,在這個小小的\家庭會議\上,她的絞盡腦汁的思考更是叫人讚歎和吃驚。她想:作爲本家一姓的親戚,先,這時候不能要賬,一要賬人家會說你太短。其次,得趕緊摸清山根手裡還有多少錢,有沒有還賬的能力。要是沒錢還賬,房子千萬不能叫別家弄了去。那三間平房正好在她家屋後,地勢好,可以搞個\二進院\。爲實現這\二進院\的計劃,不能強逼,也不能傻等,得想辦法叫山根自己吐口,把房子暫時先抵上。只要他說過話,別家就不能爭。她表哥在縣公安局幹事,不怕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