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小城書柬(21)
"小鷗,我要走了。"
他竟然不再喊"姐姐"了!
看,他幹什麼都是一步一步來,含而不露,紮紮實實。他許是把一切關節都打通了,調令已經到手,這才突然地宣佈:他要走了。我該說點什麼哪?
"高升了?"
"地區衛生局。"
"好像是更有權了?"
"打入政界不過是我的第一步,還有第二步,第三步……"他喃喃地自語着,眼裡又射出了那灼灼逼人的光,彷彿是沉醉在一種夢境裡。片刻,他一晃腦袋,說:"我還得好好幹,好好幹。"說着,手伸進衣兜裡,從裡邊拿出疊好的五十元錢放在牀上,朝我看了一跟。
他還賬了,他的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那麼,第二步,第三步,又是什麼呢?
"你好像沒往家寄過錢?"我說——再次地希望他能叫憶起他那善良的母親,勤勞的父親,以及那淳樸的鄉村,田野,萌出一些善和美的念頭來……
他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忘,一刻也沒有忘。可是,我現在不行,等將來吧——"他又揚起頭,眼睛直直地盯住房角上的一個蜘蛛網,說:"等將來,我要把父母都接出來;給小旦、小秋安排一個好一點的工作。我會對起他們的。"
他聰明,很聰明!可他竟是這樣領會的。所有的思路都沒跑出"我"的圈圈兒,而且是這樣的頑固。他爲自己在社會的舞臺上畫了一個圓,他就是圓心。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什麼了。
"家裡現在生活好一些了。我剛出來,還沒站穩,爹孃會體諒我的難處。"他又說。
"是孝子,連封信都沒往家寫過。"我冷冷地諷刺道。
他的臉微微地紅了,還是那麼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我現在不想寫,也沒什麼可寫的……"
屋頂的牆角處,蜘蛛在爬來爬去地織網,很忙、很忙,很忙……
他應該走了,卻還穩穩地坐着。一會兒,他大概看出了我眼裡的冷漠,解釋說:"小鷗,你不要以爲我和社會上那些人走得近。其實,我看不上他們,他們沒有一個有水兒的。我是不得已……"
"你是在利用他們,對吧?"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更紅了,鼻尖尖兒上出現了細小的、不易爲人察覺的汗珠珠兒。這的確可以給人以極好的印象。或許,他也正是在利用這副討人喜歡的相貌……
"隨你怎麼說都行,手段是不能代表目的的。我並沒有傷害誰,我靠自己奮鬥。"他舔舔嘴脣,"說心裡話,我還是很感謝你,也忘不了你對我的幫助。尤其在學校的那一段,永遠不會忘的。如果你也想離開這裡,我可以……"
"謝謝。"我冷冷地說。
"小鷗,你有時比我還固執。適者生存,這個道理你是懂得的。"他說着,眼裡的火星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這一刻,我突然現他很瘦很瘦,眼窩塌下去了,眉宇間鎖着一層愁緒。他活得也不痛快呀……
可他馬上又站了起來,昂起頭說:"我斷定你是打不開局面的,很難。還是換一個地方吧。只要你說一句話,我會盡力的。"
這是什麼意思?我頓時起了警覺:難道說,我也成了他"宏偉計劃"裡的一部分嗎?我靜靜地瞅着那隻小蜘蛛……
他又坐了下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往牀這邊移。還是用那種很誠懇的口氣說:"要是、要是咱們能在一塊,一塊奮鬥的話……"
我站了起來,盯着他。這時候,我的心異常地平靜。這是一張很生動的臉,在我面前也總是像小綿羊一樣溫和,厚道。我要仔細看看,仔細看看,認清楚!惟一的是替那位崇拜"強者"的麗麗難過。她太天真,也太幼稚了!她獻出了一切,而他只不過把她當作"敲門磚"使用。需要她的時候,他拼命地追,不惜玩手腕利用姑娘特有的嫉妒心!也許,他早已連我也列入了"行動計劃",不僅僅是當"釣餌"。現在,他要離開市裡,向更高的"途徑"攀登了,也就用不着軟硬兼施了。在這一點上,這位"奮鬥者"是實際,理智的。他知道,在八十年代裡,他不能單靠這樣一個姑娘和她的家庭來開拓他的所謂人生的路。可是,當他玩弄了那姑娘的感,達到了目的之後,竟是這樣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