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怔怔的望着窗外。方纔還是一片明媚的天色,一轉眼之間,卻突然陰了下來。
起風了。從半空中席捲而來的陣陣涼風,將枝頭早春新發的嫩蕊,吹得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被剝落下來一般。
夏以沫不禁微微皺了皺眉。儘管綴錦閣裡仍燒着銀絲細炭,將屋裡烘得暖洋洋的,但是看着外邊這陰沉的天色,她卻還是不由的覺得身上陣陣的發冷。
夏以沫收回目光,轉過身去,緊闔的房門,也在這個時候,被輕輕推了開來……
進來的人,是柔香。
小丫鬟手中的金漆托盤上端着一個白瓷蓮花浮紋碗盞,碗裡盛着熟悉的青色藥汁,苦澀藥香,瞬時溢滿整個房間。
夏以沫不禁又皺了皺眉頭。
“小姐……”
將托盤擱在一旁的桌案上,柔香端起藥碗,小心的遞給夏以沫,“這是最後一副藥……太醫說,喝了之後,你以後就不用再喝這些藥了,只需小心調養身子就是……”
青色藥汁,蒸騰着嫋嫋熱氣,將整個房間都彷彿蘊出一層苦澀來,夏以沫眉心緊皺,但還是從柔香手中接過了藥碗……
她一向最怕苦,最討厭吃藥,但是,似乎自從到了這裡來之後,她卻總是在吃藥……一開始是爲着不想有孕,服用的避子湯,現在又是因爲小產,不得不吃的這一堆她甚至叫不上名的湯藥……
太醫說,這是她小產之後,要吃的最後一副藥……那以後呢?
她是否還要吃其他的藥?
是否還要再一次服用避子湯?
只是腦海裡劃過這三個字,夏以沫心口就是一澀……今夜,宇文熠城要過來……
那日,他雖然發了瘋般的對她,卻最終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大抵是真的念着她當時的身體情況吧,他最後沒有逼她……
而距離那日,也已經過了好幾天……先前宇文熠城下朝之後,來陪她用早膳的時候,臨走之際,留下一句話,只說他今晚要過來……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夏以沫卻自然明白,他所說的“過來”,是什麼意思……
即便現在想來,夏以沫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還是不由的一跳。
她明白自己無法拒絕那個男人。
他既不肯放她走,那麼,總有一日,她與他還是要這樣……所謂的肌膚相親,夫妻之實……
只是,她真的準備好,再一次接受他嗎?
還有,一個可能到來的孩子……
想到孩子,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窒。
柔香望着她一瞬間沉默下來的神情,知她是想到了那些傷心事,欲待再勸,卻又怕更徒增自家小姐的傷感,只得裝作不知,道,“小姐,喝藥吧,要不然一會兒就涼了……”
聽到她的聲音,夏以沫從沉浸在舊事裡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望望手中的白瓷蓮花浮紋碗盞,頓了頓,端起,遞到脣邊,就要一飲而盡……
緊閉的房門,卻在這個時候,被驀然撞了開來,立即有幾個健壯的婆子和侍衛,闖了進來……
爲首的嬤嬤,甚至絲毫未將夏以沫放在眼裡,一進門,一雙滿是渾濁的眼睛,就徑直落在了柔香的身上,粗聲就嚷道,“讓這個賤婢,抓起來……”
聽得她的命令,她身邊的其他兩三個婆子,立馬竄上前去,不容分說的就要將柔香扣下。
“你們幹什麼?”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莫名狀況,柔香自然不會乖乖就範,拼命的掙扎起來……奈何那幾個婆子,都是又胖又壯,她又豈是她們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她們按了住……
“住手……”
雖仍是對眼前發生的狀況,反應不過來,但是,眼看着柔香被人如此欺負,夏以沫如何能夠容忍?遂踏前一步,眉目凜冽的盯住那在一旁頤指氣使的嬤嬤,“你們是什麼人?綴錦閣裡豈是你們這羣奴才可以亂闖的地方?”
她素日裡從來不用主子的身份,來壓人,只是,這羣惡奴,明顯來者不善,更何況又不分青紅皁白的抓住了柔香,她心中憤怒,言語之間盡是凌厲。
那爲首的嬤嬤,卻只敷衍的向她行了一禮,顯然仍是一派未將她放在眼裡的模樣,冷冷道,“老奴乃是延禧宮裡的管事嬤嬤……”
語聲一頓,神情間似難掩的得色,“如今是奉陛下的命令,來抓這個賤婢的……還望越妃娘娘不要阻攔……”
聽得宇文熠城的名字,夏以沫心中不由的一緊。下意識的望向一旁的柔香,小丫鬟亦是一臉的迷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柔香犯了什麼錯……”
夏以沫沉聲問,“……宇文熠城要命你們來拿她?……”
那滿臉刻薄的延禧宮管事,聞言卻是冷冷一笑,“這個賤婢,竟然膽敢在和妃娘娘服用的補藥中下毒,害得我們娘娘如今腹痛不止,元氣大傷,只怕以後都不能再懷上陛下的龍裔了……”
夏以沫與柔香聽得這嬤嬤說那阮迎霜“只怕以後都不能再懷上陛下的龍裔了”,心中俱是一震,面面相覷。
“我沒有……”
面對這樣的指控,柔香雖心中亦是驚疑不定,卻也不能任由他們如此的誣陷於她,當即否認道,“我根本不知道什麼下毒的事情……就算和妃娘娘真的再也不能有孕,也與我無關,你們不要誣陷我……”
因怕自家小姐也懷疑自己,柔香下意識的望向一旁的夏以沫,“小姐……”
夏以沫又豈會懷疑她?轉首,一雙澄透的眸子,驀地射向那延禧宮的管事,“柔香沒有做過……放開她……”
哪知那嬤嬤,竟絲毫不爲所動,仍是一臉的趾高氣昂,粗聲道,“她有沒有下毒害過和妃娘娘,自會有人查清楚……老奴不過是奉陛下的命令,在這兒將人帶走罷了……越妃娘娘若是覺得不滿,自可以去找陛下理論……”
言罷,也不看夏以沫一眼,徑直向着隨她而來的那些婆子與侍衛,吩咐道,“將這個賤婢押下,帶去暴室……本嬤嬤就不相信,到時撬不開她的嘴……”
竟是毫不猶豫的就將柔香往外拖去。
柔香拼命的掙扎起來,無奈她的力氣,又豈能敵得過這羣婆子?
“小姐……”
眼見着小丫鬟就這樣被人抓走,夏以沫也顧不得其他,上前就要將她救下,哪知她身形方一動,那自稱延禧宮管事的嬤嬤,就已經先一步的擋在了她的面前,“越妃娘娘,老奴勸你不要輕舉妄動,這是陛下的命令,老奴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越妃娘娘若是真的有心,救自己的丫鬟的話,就去找陛下吧……”
她健碩的身子,將夏以沫擋的嚴嚴實實,偏偏她這番話,又說的極之有理……與其跟他們這羣人糾纏,眼下她或者最應該做的,就是去找宇文熠城……查清事情的真相……
心思一定,夏以沫望向正被他們帶下去的小丫鬟,“柔香,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女子澄澈眉眼,在一剎那間,銳如刀鋒。堅定如斯。
眼見着她家小姐的神情,柔香心中亦是一定,鄭重點了點頭。也不再掙扎,任由那羣粗手粗腳的婆子,推搡着將她帶了下去。
待得柔香走遠之後,夏以沫將目光收了回來,斂盡瞳底難掩的絲絲擔憂,卻是眸如利劍,驀地射向面前的那婆子,清澈嗓音中,是極其罕見的冷戾與銳利,一字一句的道,“若柔香在暴室裡,受一點兒刑……本宮保證,會百倍千倍的加諸到你們這羣奴才身上……”
許是她眉眼之中的戾氣太甚,就連那向來在延禧宮裡橫行慣了的管事,心中也不由的起了幾分怕意……更何況,陛下對這位越妃娘娘的寵愛,闔宮皆知……若真是爲着那個小小的丫鬟,得罪了她……
那嬤嬤心中不由的一抖。更何況,她又不是不瞭解自家的那位和妃娘娘……如果真的出了事的話,只怕那個時候,自家的那位主子,鐵定是不會護着她的……
只是,她一向囂張跋扈慣了,此次又仗着是陛下親自下的命令拿人,雖被夏以沫這麼一威脅,令她猶豫了許多,但卻還是脖子一梗,強硬道,“老奴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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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聲一頓,“越妃娘娘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吧……小心陛下置娘娘您一個縱容甚至指使丫鬟,迫害貴妃娘娘的罪名……”
言罷,那一臉刻薄的婆子,敷衍的向着夏以沫行了一禮之後,便趾高氣昂的走了。
夏以沫心中擔憂柔香,略略定了定心神,也顧不得其他,遂向延禧宮走去……這個時候,宇文熠城應該還陪在那個阮迎霜的身邊……
她不關心那個阮迎霜是死是活,是否以後就不孕了,她只知道,決不能讓柔香因爲這件事,遭受任何的折磨……
翠微已經不在了,她決不能再讓柔香也出事兒……
懷揣着這樣的信念,夏以沫匆匆向着延禧宮趕去。
一路寒風蕭瑟。天色陰沉,彷彿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
延禧宮門口,夏以沫卻被宮人擋了住,“越妃娘娘請回吧……陛下今日不得空,不想見娘娘您……”
夏以沫不理他們,徑直就要往裡闖。
“請娘娘不要爲難屬下們……”
守門的兩個侍衛,伸手攔在她的面前,嗓音生硬。
夏以沫咬牙,“讓開……我一定要見宇文熠城……”
守門的兩個侍衛,卻依舊紋絲不動,擋住她的去路,大有如果她再往裡闖,就出手的架勢。
正當僵持之間,卻見殿中匆匆走出一人,正是那平日裡一直在宇文熠城身邊伺候的大太監總管王喜。
見到夏以沫,那王公公立即上前,恭謹的行了一禮,小聲勸道,“娘娘息怒……陛下如今正在裡面安撫和妃娘娘……此時,實在不宜見娘娘您……娘娘先請回,改日再求見陛下吧……”
聽他說起,宇文熠城此時正在安撫那阮迎霜,夏以沫心中不覺微微一刺……那阮迎霜突然遭此大劫,可能以後都不能再有孕,想來這個時候,一定是在宇文熠城懷中哭的梨花帶雨,傷心欲絕吧?……
所以,她才越必須見到宇文熠城……那阮迎霜被人如此謀害,這個時候,她一定是鐵了心要致柔香於死地的……若是自己多耽擱一秒,柔香就越多一分危險……
“我可以等得,柔香卻等不得……”
夏以沫心意已決,“我一定要見宇文熠城……”
眼瞅着她這樣的固執,王喜爲難的賠笑着,“娘娘您向來是聰明人,豈不知在這個時候,只會火上澆油嗎?……”
夏以沫知他是真的替她着想,只是,她不能任由柔香身陷囹圄,卻什麼也不做。
心念一動,夏以沫偏了偏頭,驀地在延禧宮門口跪了下去,“我在這裡等宇文熠城……”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
眼見着她心意已決,那王喜急的嘖嘖嘆了兩聲,跺了跺腳,最後也只得無奈的轉身又進了延禧宮。
夏以沫直挺挺的跪在原地,等待着。
她何嘗不知道,拿這樣近乎自虐的行徑,來逼迫宇文熠城出來見她,是再愚蠢不過的辦法?可是,如今,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麼其他更好的法子呢?
或者,在她的心底,也隱隱的知道,那個男人不會任由自己在這裡跪很久的吧?所以,纔會毅然用這樣的法子,逼他出來見他……
只盼着,那個男人真的能夠多多少少的顧念着她……
至於柔香……腦海裡碾過她那個小丫鬟如今的處境,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緊……
來延禧宮的路上,她已經打聽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事情從今日一早,柔香去太醫院取她最後一副藥說起,在那裡,柔香正碰上了來爲阮迎霜取藥的婢女萍兒,那萍兒分明故意挑釁,除了怨責夏以沫縱容自己的丫鬟,害得和妃娘娘小產,以致和妃娘娘如今性情大變,常常無故責罰他們之外,還言之鑿鑿的污衊夏以沫與宇文徹有染,說他們形容曖昧,還曾經被宇文熠城當場逮到過……
一開始,知道她是故意挑釁,柔香雖心中氣憤,卻也忍住了,不與她計較,但是,哪知那萍兒眼見着她不理睬自己,竟更是主動糾纏起她,兩人推搡之間,手中的藥,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
但因爲藥包當時並沒有破損,所以,當衆人將那萍兒和柔香拉開之後,兩人也只是黑着臉,各自撿起了地上的藥包,各自回各自的宮房去了……
哪知事情就出在這裡……誰也沒有料到,那阮迎霜服用了熬好的湯藥之後,竟會突然之間,腹中大痛,服侍的丫鬟們,自是忙不迭的去尋了太醫來,太醫細細的診斷過之後,又細細的查驗過剛纔那碗藥的藥渣,結果竟發現,在那尋常的補藥之中,多了一味寒蟬草……
那寒蟬草,最是至陰至寒,對女子而言,最是傷身,往往服用一點,都會導致不孕,更何況,阮迎霜服用的那碗藥裡,寒蟬草的劑量尤爲重……經此一役,那阮迎霜只怕是再也不能懷孕了……
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阮迎霜,又突然得知自己再不能懷有身孕,自然是痛苦非常,勢要找出那如此謀害她的罪魁禍首,報仇雪恨……追查下去的時候,那萍兒一口咬定,是在與柔香的爭執中,被柔香換了藥,所以,纔會害得阮迎霜誤服寒蟬草,以致再也不能懷上宇文熠城的孩子……
當然,僅僅有那萍兒的口供還不行,很快,那派去查明此事的衆人,就查到了太醫院,然後揪出了一個抓藥的小太監,一番審問之後,他戰戰兢兢的說出,就在此事之前,他曾經看到過柔香在御藥房裡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麼……等柔香走後,那小太監便去檢查,結果發現其中一個盒子裡的寒蟬草少了些……
看似證據確鑿,去查真相的人,自然是將這些查到的東西,一一上報,那阮迎霜原本就因爲翠微害得她小產的事情,恨之入骨着,驀然聽到竟又是夏以沫身邊的丫鬟,迫害的她以後都再也不能懷有龍裔,一時之間,當真是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勢要宇文熠城處置了那害得她如此悽慘的罪魁禍首……
所以,就有了之後宇文熠城命人去綴錦閣拿人的那一幕……
夏以沫自然是不相信,柔香會做出換藥這樣的事情來的……但若是阮迎霜故意陷害她的話,也絕不可能會拿自己再也不能有孕做籌碼……看來,這其中一定是有人設計了一切,既重創了阮迎霜,又可以將罪名按在柔香的身上……
設計此事之人,定是知道,柔香對夏以沫的重要性,只要能夠讓柔香迫害嬪妃的罪名坐實,對夏以沫而言,無疑是卸去了她的一條臂膀……更何況,翠微如今還下落不明,她的身邊,便只剩下柔香這麼一個重要的人,若能借此剷除柔香的話,對夏以沫來說,無疑也將是巨大的打擊……
這一番險惡用心,當真是叫人不寒而慄。
是誰要這麼做?
答案呼之欲出。
在這個皇宮裡,如此恨她之人,又能夠想出這樣惡毒法子的人,只有一個……
上官翎雪……
心底碾過這個名字,夏以沫不由的牙關緊咬,恨不能離開就去找她對質……
可是,她也知道,就算真的是那上官翎雪設計了這一切,那麼她也定是早已將自己摘的一乾二淨,絕不會被人抓住任何的把柄的,想要證明她纔是真正的幕後指使,談何容易?
況且,眼下對夏以沫來說,最重要的,始終是柔香的安危……只有先救得了柔香,才能夠再圖其他……
只希望,宇文熠城能夠還顧念着她,不要讓柔香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誣陷……
夏以沫動也不動的跪在地上。冰冷的硬石板,硌的她雙膝生疼,陣陣寒意,如同無數細小的尖針一樣,鑽進她的骨縫裡,刺得人整個身子,都不由的微微發顫……
夏以沫死死咬牙,堅持住。
一炷香過去了,宇文熠城始終沒有出現;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是不見宇文熠城的蹤影……
天色越發的陰沉。料峭的寒風,吹得人衣袂獵獵作響,捲起粒粒沙塵,打在夏以沫臉上,火辣辣的疼,吹得她雙眼都幾乎睜不開……
雙腿已漸漸疼的麻木,那種感覺,就如同被千蟲萬蟻狠狠齧咬着一般,說不出來的難受。
夏以沫死死咬着牙關,直到口腔裡都彌散開來濃烈的血腥之氣……身上漫過陣陣的涼意,夏以沫臉色煞白,整個人都忍不住的有些發顫……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始終不見宇文熠城的身影出現。
夏以沫眼前已開始陣陣發黑,幾次都差一點跪不住,但一想到柔香,她只能拼命的咬牙忍住……
直跪了將近一個時辰,宇文熠城方纔緩緩從延禧宮,走了出來。
見到她,男人一雙墨如點漆的寒眸,似瞬時劃過一抹浮光,但只一剎,便不動聲色的斂了去。
“起來吧……”
走至她身畔的時候,宇文熠城腳步微微一頓。淡若白水的兩個字,卻彷彿一絲情緒也無。
也不待她反應,便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夏以沫望着他寶藍色衣袂的一角,在她身邊大步掠過,眼眸深處,就是不受控制的一澀。
但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咬了咬牙,夏以沫勉強站起,只是,她跪的太久,這一起身,整個人眼前都是一黑,她身子晃了晃,一個踉蹌往前,險些摔倒,幸得王喜在一旁,堪堪將她扶了住……
“娘娘小心些……”
王公公小聲的提醒道。
宇文熠城不知是否聽到了後面的動靜,腳步微不可察的一頓,復又穩步向前走去,他甚至連回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望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夏以沫眼底終是不由的一刺。
只是,如今她有求於他,又有什麼資格計較這些呢?
“謝謝公公……”
夏以沫啞聲道了謝。咬了咬牙,忍着疼,跟在了宇文熠城的身後,往清思殿的寢宮方向走去。
……
夏以沫進去的時候,只看見宇文熠城的一片衣角,想來是去了淨室更衣。
這個時候,夏以沫也顧不得什麼了,咬牙跟了進去。
宇文熠城正在解着衣衫,眼見着她進來,甚至沒有費力擡眸瞥她一眼,只淡淡道,“既進來了,就幫孤更衣吧……”
說話間,果然束手立於一旁,等待着她的服侍。
夏以沫望着他清俊而平靜的側臉,只覺心底陣陣的發涼……他怎麼可以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我是爲着柔香的事情來的……”
夏以沫站在原地,沒有動。嗓音微微沙啞,卻是異常的執拗。
聽得她的話,宇文熠城卻仍是神情未變,只淡淡道,“既然你不打算爲孤更衣……就滾……”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卻像是磨的鋒銳的一柄利劍一樣,磨的抵向夏以沫的心頭……
雖然,一直以來,宇文熠城被她惹怒之後,也曾經說過無數的狠話,但卻從來不曾像今日這一個“滾”字一般,不留情面……
夏以沫心底狠狠一澀。她多麼想,就這麼不顧一切的走掉,可是,她不能……柔香還在暴室裡關着……那樣的地方,她多待一秒,就多危險一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在那裡受刑……
咬了咬脣,嚥下心底的苦澀,夏以沫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男人的面前,擡手,伸向他的衣襟……
儘管她垂着眼眸,不看他,但是,卻依舊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縈繞在她周遭的,近在咫尺的男人的氣息,壓在她的心底,令她幾乎不能呼吸……
擱在男人衣襟上的指尖,一片冰涼,不受控制的微微發着顫,夏以沫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近在咫尺的男人,一雙清俊的眉眼,淡淡落在她身上的溫度……他是那樣的好整以暇,就像是一隻貓望着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老鼠一般,揉盡她所有可笑的自尊心……
以往,無論宇文熠城怎麼盛怒,甚至幾乎要過她的命,夏以沫都從來不曾怕過她他,更不曾這樣的難受過……但這一刻,她卻突然如此清楚到,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可笑的自尊心,以及自以爲是,原來在這個皇宮裡,根本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面對這個手中握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渺小,這樣的不堪一擊,她所有的自尊或者其他,對他來說,不過爾爾,遲早要交出來,任由他踩在腳下,狠狠踐踏的……
多麼可悲。
可是,她卻全然沒有辦法。
死死咬着脣,夏以沫垂眸,拼命的將眼底一瞬間溢滿的淚意逼盡,只微微擡起冰涼的指尖,一顆一顆解着男人衣衫上的盤扣……
每解開一顆釦子,她覺得自己的一顆所謂的自尊心,也彷彿隨之剝落幾分,勾的心底生生的疼。
脫下外衫,換上月白色的常服,簡單的一件事,卻彷彿用盡了夏以沫全身的力氣,當將男人頸下的最後一顆釦子繫緊之後,夏以沫驀地垂下了微顫的指尖,“好了……”
半響,夏以沫方纔從喉間擠出這樣兩個字。脣瓣緊抿,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出再也忍不住的哽咽。
掩在衣袖裡的雙手,被她死死緊握着,指甲掐進掌心,卻依舊止不住那股從心底漫出來的輕顫……
宇文熠城涼薄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陪孤出去用膳……”
淡若白水的嗓音,不帶絲毫的情緒。
丟下這樣一句話的男人,甚至沒有多看夏以沫一眼,徑直走出了淨室。
夏以沫怔怔的站在原地,死死咬住脣,有一剎那,她以爲那股一剎那涌上的委屈之感,會將她毫不留情的淹沒,她甚至像就這樣倒下,也好過受這個男人如此的折辱……
可是,如今,她還有什麼任性的資本?
他早已篤定,她會爲着柔香,忍受他的一切侮辱和刁難,所以才這樣的肆無忌憚,好整以暇。
他吃定了她。
是呀,如今,夏以沫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抿去脣畔的苦笑,夏以沫靜默許久,然後,隨着男人走出了淨室。
出來的時候,房裡圓圓的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大桌上,已擺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着紅豆玉米麪發糕,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四色蔥香花捲,油炸麻花果子,還有棗泥山藥糕,邊上的小桌几上擱着甜鹹兩色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粥……都是夏以沫素日裡愛吃的東西……
想來是方纔他們更衣的時候,御膳房準備好的。
望着這滿滿一桌自己平日裡愛吃的東西,夏以沫卻寧願這是御膳房的無心之舉,而非那個男人特意的交代……
因爲,那樣只會讓她心裡更難受。
她寧願他對她一直那樣的冷酷,至少,她會強迫自己接受,強迫自己死心……
夏以沫咬着脣,低頭在一旁站着。求人爲大,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柔香的安危,其他的事情,本不該是她該想的……
“坐下,吃飯……”
宇文熠城卻是瞧也沒瞧她一眼,兀自執筷開始用飯。
這樣的話,自然是對着夏以沫說的,畢竟,這宮裡眼下伺候的這些人之中,也只有她有資格與他同桌吃飯,所以,不存在什麼誤會。
夏以沫猶豫了須臾,終究還是坐下了。
這個時候,她真的沒有力氣再去跟這個男人對抗。
只是,柔香如今被關在暴室,她又經過方纔的一番折騰,實在是沒有胃口吃東西,只勉強端起面前的金米南瓜粥,小口抿着。
香甜軟糯的粥點,是她素日最愛,如今,卻實在食之無味,夏以沫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
正當她想要放下碗筷的時候,身旁的男人,卻突然出聲道,“吃完……”
夏以沫端着碗筷的手勢,就是一頓,小聲道,“我真的吃飽了……”
宇文熠城卻不罷休,強硬道,“吃飽了,也要繼續吃……”
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聽不出半分的情緒,“夏以沫,你若是想救你的那個丫鬟的話,就乖乖聽話,不要激怒孤……”
雖是無恥的威脅之語,但聽得他終於鬆口,提到柔香的事情,夏以沫心中一澀的同時,卻也稍稍少了些擔憂。
形勢比人強。眼下,只要能救得柔香,她也只有如男人的所願,乖乖聽話了。
夏以沫端起面前的金米南瓜粥,小口小口的吃着。
偌大的清思殿裡,一時只聞兩個人沉默的吃飯聲。
窗外,夜色不知何時已濃了起來,燈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