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客看着李多安不再笑的臉,心中頓時舒服了很多。
一行人攔了兩輛出租車,關客和李多安在前,小弟們在後,向着市中心的高崗大酒店駛去。
路上,李多安雖然不在露出了他瘮人的笑臉,可是嘴巴卻也一直沒有停過。他繃着一張臉,繼續吹噓着自己的功勳業績。
關客只覺得耳畔嗡嗡地鳴響,竟是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他的眼前時有或黑或紅的小點,不斷地上下左右緩慢跳動。他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下一下將血液泵到他的腦際。太陽穴處的青筋隨着心跳聲一起一伏,彷彿是一個頑童在敲着一面鼓,只是這面鼓似乎有些脆弱,隨時都可能破碎。
胸口處那種噁心的感覺一點一點地漫了上來,關客既感到喘不過氣來,又感到一陣眩暈。他閉上眼睛,在李多安喋喋不休的言語中掏出了藍色的鎮痛藥丸,吞了一粒下去。
高崗大酒店看起來和它的名字一樣不起眼,只不過是市中心一處尋常的二樓商業房,佔地不大,樓也不高,在繁華的市中心,比比皆是的高樓大廈,足以能淹沒它弱小的身軀。遠處深藍色的天空漸漸轉黑,夜晚快要到了,紅的,黃的,彩色的霓虹燈紛紛亮起,儘管現在還不是特別明亮,但也足以渲染出一番熱鬧的景象了。高崗大酒店看起來似乎很窮,樓頂上只有抹着紅漆的五個用塑料做的大字,一入夜便成了黑漆漆的一片。一樓二樓的暖燈陸續亮了起來,然而大樓的門口卻是什麼都沒有。
繁榮的商業街裡,店面前不僅會有閃爍的彩燈,用燈光拼成店面的名字,豪一點的店家,還會有落博爾特公司研發生產的美女機器人,它們的動作雖然僵硬,但神態絕對妖嬈,再加上夜色的籠罩,足以吸引一大批行人光顧。
高崗大酒店的門前既沒有閃爍的彩燈,也沒有美女機器人,大堂中只是亮着一盞橘黃色的暖燈。
高崗大酒店的設備雖然簡陋,但是門前絕不冷清。一輛輛或紅或白或黑的鋥亮小轎車陸續抵達,車門打開處,一位又一位穿着筆挺西服的人走了下來。互相認識的人只是彼此的點了點頭,既沒有大聲的喧譁,也沒有打算長談的意思。他們有條理的進入一樓大廳溫暖的橘色燈光中,再由樓梯爬了上去。
入夜的高崗大酒店人雖然來了很多,但卻很安靜。
關客和李多安走下出租車的時候,明顯感覺這邊清淨了很多。一位位穿着西服的人從他們面前走過,全是面容嚴肅,不苟言笑的人。
李多安剛一下車,便閉上了嘴巴。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面容嚴肅,看上去竟然也有了那麼點小小的氣質。
關客點評道:“你很有做神棍的潛質。”
李多安在嘴旁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提醒他不要說話。
關客不再多言,和李多安跟着黑色的人潮,涌入一樓的大廳中。
大廳的過道兩旁全部擺滿了西式餐桌,滿張桌子上都放有兩三盤甜點和兩瓶紅酒。很少有人大聲交談,清一色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們只是偶爾竊竊私語。
關客剛一來到大廳裡,還以爲到了上層的名流社會。他剛準備品嚐一杯紅酒時,李多安拉了拉他的手,小聲說道:“我們上二樓。”
整個酒店一共就兩層樓,所以沒有電梯。一個個大佬們全都平心靜氣地爬樓梯。
關客剛轉過第一層樓梯的拐角處,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彷彿是一條溺水的魚。李多安一直注意着身旁年輕人的動靜,見他有異,便攙着他一層一層地向上爬去。
等到爬上二層樓的時候,關客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在喘息間難免想起了沈月婷。雖然相處短暫,但他仍然記得她身上的香水味,直到現在,他也依然感謝她的幫助。他發現在他漸漸向他的目的走去時,也會漸漸忘掉潤可。他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二層樓上擺滿了中式餐席,桌與桌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很多,並且食物也要豐富很多,竟然每桌都不一樣,但是相較平常人家的宴席,每一桌上的菜餚還是少了很多。同一樓的大廳中人們一樣,二樓的人也很少說話,甚至連竊竊私語都不曾出現。
李多安領着關客來到一桌無人坐的宴席上,看他輕車熟路的模樣,明顯座位早就安排好了。
人多話少的環境讓關客感到壓抑,他忍不住問道:“老大什麼時候會來?”
“快了。”李多安怡然自得地吃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壓抑。
“爲什麼他們很少舉筷子?這不是宴席嘛?怎麼搞得跟喪葬似得。”
李多安細細嚼着嘴裡的一塊鴿子肉,慢慢品嚐着其中的鮮美滋味,等到覺得味道淡了時,方纔嚥了下去。他小聲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桌上的食物多嗎?不多呀。所以宴席並不是真的宴席,它只是聚會的一種手段,一種形式,所以大家吃得很少,甚至不吃,因爲這場宴席散後,還會有另一場宴席。之後的宴席纔是真正的宴席。”
關客不由咂了咂嘴。現在看着滿桌的飯菜只覺得太多了些。他搖頭嘆息道:“這也太奢侈了。”
李多安翻了一個白眼,說道:“你懂什麼?這叫大氣!這叫優雅!”
關客心中鄙視之,默默想着,這叫裝十三。
一位老人攜着一位年輕的女人走了出來。老人臉上帶着厚厚的墨鏡,那是很普通的老花鏡,實際上在路邊攤上只賣五塊,如果你要買多的話,攤主說不定會給你打個折。但是普通的老花鏡戴在紅崗老大的眼睛上就會顯得不普通了,也許多年以後,它會被當成古代的青花瓷一樣保管。年輕的女人穿着一身露肩的紅色裙裝,頭髮理成一卷卷的,長度正好及到肩頭。她的髮型很容易讓人回想到遙遠的民國時代。她的臉上一直帶着淺淺的微笑,幫衆們便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於是她不由笑地更歡快了。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背依舊挺得筆直。由於臉上一直戴着墨鏡,所以誰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也許這也是墨鏡的另一種功效。
老人站在前面,開始了他的演講:“孔子曾經對着流水感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時光匆匆,轉眼又到了月底,大家再次聚到了一起。我已快到六十了,所以愈發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這麼多年來,紅崗經歷了無數的風雨,仍然屹立不倒,這不僅僅是我的功勞,也是在座的功勞。大家一起努力,同是一條心,纔有了今天輝煌的紅崗帝國!我知道在別人的眼中,它已經很大了,可是我還是覺得有些小。古人曾說,不進則退,多麼簡潔的四個字,卻蘊含了多麼大的道理。這四個字既適用於千年前,也適用於千年後,所以它同樣適用於現在。”
“所以我們這些老人才說,紅崗還是太小了,要往外走一走。”
老人開始踱起了步子,一邊走一邊接着說道:“可是我已經老了,而且沒有子嗣。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這是曹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也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長壽的烏龜尚且仍有死亡的一天,何況是人呢。雖然大傢伙常常說,紅崗的老大還硬朗着呢,但其實他自己清楚,那只是吉利話,漂亮話,溫暖人心的話,並做不得數。對於生死這樣的事,誰也做不得數,就是老天爺也未見得知道誰會生,誰會死。”
老人站定身子,平靜望着場下的幫衆,說道:“所以我得想想紅崗未來的路應該怎麼走,更準確得說,我得找到一位合適的繼承人。”
宴席中的人們開始小聲地竊竊私語起來。
“我知道你們的想法,肯定會以爲老頭子要找一個特別孝順的義子,在伺候完自己百年後,舒舒服服的歸天,哪裡會管他身後人的想法。但是今天,我要告訴你們,你們全都想錯了,我雖沒有子嗣,但是紅崗就是我的兒子。紅崗爲什麼要叫紅崗呢?因爲那是用鮮血染成的,因爲那是用鮮血鑄就的,正因爲它身下的層層白骨,才孕育出今天輝煌的紅崗帝國!”
“義子?”老人嗤笑一聲,“只是一個名號罷了。如果我哪天收了一名義子,那這個義子很有可能會成爲一頭忘恩負義的狼,在我病懨懨時再使勁得捏住我的喉嚨!”
“所以我從不曾有過這個想法。我一直都想着,從你們中選出一位,能堪大用的,來繼承我的衣鉢,使得紅崗始終屹立不倒。只要它矗立在這個世上,我也就還在這個世上活着!”
老人又重新踱起了步子,他接着說道:“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觀察你們。品行,處事,待人,能力,修養,等等等等,我會考察你們的所有。我雖老了,眼睛也花了,但是看人卻很少失了準頭。什麼欺瞞,欺騙,詭詐等等陰森伎倆隨你們去做,但是最好不要被我察覺到了,否則你會死得很慘。我雖心善,但狠起來也是可以使一個人消失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