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十七

12月12日傍晚,東面和南面的城牆上,此起彼伏的廝殺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漸漸消停下來。一隊戴着鍋蓋一樣鋼盔的士兵扛着沙袋,在一個營長模樣的軍官帶領下從醫院門口匆匆而過。虎子攔住其中一個,從那含糊不清的外鄉口音中得知,中華門失守了,上峰命令他們在主要幹道上修築工事,準備巷戰。

沙袋在離醫院不遠的大道上壘了起來,虎子的戰鬥欲像乾柴遇到了烈火,一下子又被點燃了。十二天的平民生活絲毫沒有磨鈍他的鬥志。他拉上曹學員迅速跟了上去,想給他們幫把手,可到了跟前,卻傻眼了。

沙袋東一堆西一疊地攤在路上,別說是射擊孔,就是胸牆都沒壘起來。

“這哪是修工事啊,簡直連壘雞窩都不如。”虎子小聲嘀咕起來。眼前的情景讓他想起了三個月前的上海閘北,那時候他所在的524團1營,在謝晉元副團長的帶領下,街壘修得那個叫結實,就是炮彈也奈何不了它,可眼前的這些“掩體”,甭說是炮彈,就是一陣機槍子彈恐怕也能把它打塌嘍。

虎子正猶豫不決時,從中央大道的南側紛紛攘攘地來了一大隊人馬,爲首的是一輛卡車,後面拖着一大堆步兵。這些兵一邊跑一邊扔掉身上的各種“累贅”,水壺、揹包、彈藥袋、甚至槍支都被扔得滿地都是,好像會因爲帶上這些東西就會比別人跑得慢,而丟了性命似的。

到了“街壘”前,從車窗裡探出一個戴着德式鋼盔的腦袋,手裡揮舞着手槍,衝着正在修築“工事”的士兵喊上了:“快給老子搬開這些東西,給老子讓開道!”虎子一看,是個上校。

戴着“鍋蓋”鋼盔的營長迎了上去:“我部奉命在此堅守……”還沒等他說完,卡車後戴着德式鋼盔的士兵就開始紛紛翻越“路障”,向北涌去。

“堅守個屁,衛戍司令部早下了撤退令了!”車上的上校吼道。

“唐司令官曾有過命令,堅守到底,人在城在,擅自脫離戰場者,以軍人連坐法嚴辦!”營長一揮手,他這方的士兵“嘩啦嘩啦”地拉動槍栓,支起槍支。面對上百支黑洞洞的槍口,撤退軍一下怔住了,不過隨後發生的事就誰也想不到了,車上的上校朝天鳴了幾槍,槍不響倒還好,槍一響可就麻煩了。撤退軍像是得到長官命令似的,呼啦一下衝向堅守軍,“德式鋼盔”和“鍋蓋鋼盔”頓時攪在了一起,爭吵、叫罵、廝打一時鵲起,兩撥人馬亂作一團。最終,爭鬥以論官大官小而解決——營長服從上校,他命人搬開“路障”,兩撥人馬這才同流合污,一同向北滾去。

虎子從撤退軍那裡得知,衛戍司令部已經下達棄守南京的命令,他們的軍長師長早已丟下他們獨自跑路了,現在他們是跟着團座,打算從下關渡江北去。

虎子一聽,倒覺得這是個出城的機會,於是便和曹學員一起回醫院找到了馬太太。馬太太瞭解當前的情勢後,也覺得已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了,他從容地整好了行囊——那件她結婚時穿的旗袍,那具假髮,還有那對勃朗寧手槍,這些東西寄託了她對丈夫的無限哀思,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輕易丟棄的。收拾停當後,她便辭別了喬治院長,跟着虎子匯入了逃難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