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鬧出情書風波,玉梅連續一個星期沒與山子正面接觸,無論各種公務,都讓小馮通知或請示。
既便是在公衆場合相遇,玉梅一改原來的姿態,故意躲避山子。
今天是情書風波的第八天,山子終於沉不住氣,草草吃過午飯,獨自朝玉梅的宿舍走去。
此時小馮正在玉梅的房間裡閒聊,一看山子進來,滴溜跑出門外。
玉梅只顧穿針引線納鞋底,壓根不理會山子。
山子倒還自覺,主動把書桌前的椅子往南挪動一段距離,之後面對玉梅,不自在地坐下去:“玉梅,你還爲那事生氣吧?”
玉梅這才撩一下眼皮:“什麼事,說吧。”
山子撓把頭皮:“其實你該相信,我對文護士長壓根沒意思。”
玉梅問:“那事與我有關嗎?”
山子乾嚥一口唾液:“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沒那意思。”
玉梅終於擡起頭來:“那你對誰有意思?”
山子支吾半天,拐個彎回答:“玉梅,我找你有公事。”
玉梅又把針線穿入鞋底:“別詭辯,今天必須回答。”
山子說:“這事都跟爹媽說起過,這年月咱們的腦袋別在腰帶上,說不準哪天就玩完,打不走小日本,不談那些兒女情長的事,免得讓人家牽腸掛肚,說這話你在場,你還誇犟眼子有志氣。”
玉梅當然記得,那是獨立營尚未成立的一天晚上,山子的母親有意把山子和玉梅約到家中吃飯。
當着山子的面,山子的母親攤牌亮底,要求山子和玉梅把親事定下來,於是山子說出剛纔說的那番話。
想到這,玉梅一言不發,聚精會神做針線。
山子接着說:“玉梅,小林要求參加獨立團,這事你都讓小馮說過兩天了,趁這會午休有時間,我和你一塊看看去。”
一看玉梅沒反應,山子倏地站起來:“不去拉倒,我和趙副團長去。”
誰知山子剛邁一步,玉梅突然說:“你站住。”
山子轉過身來,沒好氣地瞪着玉梅。
玉梅說:“子凱,玉梅手裡沒幾個錢,更買不起皮衣皮鞋送給你,這鞋底是給你做的,坐下來比量一下,看看可腳不。”
乍一聽玉梅這一說,山子的心滾燙得像一塊熱山芋,如同三歲的小孩,乖乖回坐到椅子上。
2
因爲是輕傷,小林令子臨時與一營三連通信員和文書住一宿舍,合睡一張通鋪,此宿舍就在連部西側。
此時小林正在宿舍門前洗衣服。
因腿部傷口正處在癒合期,不能正常踡曲,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小林只能把左腿伸開。
忽見山子和玉梅走過來,小林猛一起身,不小心拉動傷口,疼痛得撲哧一下跌坐在地面上。
山子急忙跑上前去,雙手將小林扶站起來。
看一眼臉盆裡的衣裳,又轉頭看看小林的宿舍,山子問宿舍的人哪去了。
小林說,吃完飯都走了,但不知道去哪了。
山子突然發怒,像野牛衝到金葉門前,二話沒說,一腳踢開房門。
金葉和燕妮正迷糊,乍一聽突如其來的震響,驚叫一聲坐起來。
一看是山子,金葉不管三七二十一,禁不住破口大罵:“犟眼子,你不得好死,哎呀媽呀,嚇死我了。”
燕妮也隨金葉罵:“犟眼子,你驢蹄子癢癢的話,快找刀躲了去。”
山子怒吼:“都給我滾出來。”
這一吼終於把金葉和燕妮給鎮住,於是慌忙下牀,緊跟山子走出宿舍。
站住腳步,山子又衝金葉咆哮:“把春萍秋紅喊出來。”
金葉原以爲她的連隊裡鬧出大亂子,因此不敢怠慢,隨將春萍、秋紅和春杏一一喊出宿舍。
除了小林令子,山子面對的都是花一樣的女戰士。
“早就跟你們交代過,小林養傷期間,他的飯由你們打,他的衣裳由你們洗,你們睜大眼睛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山子手指小林的臉盆,氣咻咻地嘮叨。
金葉終於明白山子發瘋的原委,氣哼哼地罵:“犟眼子,大中午的你咋呼麼,這些都是通信員和文書負責的,最起碼沒把他餓死吧?”
山子問:“那兩個小子呢?”
金葉說:“你問我我問誰,又不是吃奶的小屁孩,誰還抱在懷裡不成?”
山子白瞪一眼,又將目光轉向妹妹:“秋紅,你把這衣裳洗出來。”
秋紅努着嘴遲疑半天,剛要挪動腳步,卻被春萍拉住:“秋紅,小鬼子罪該萬死,剁成肉泥才解恨,憑什麼伺候他們?”
玉梅恍然大悟,春萍、秋紅和春杏都被鬼子糟踐過,此時讓她們給小林洗衣裳,無疑如剪刀刺心一樣疼。
於是玉梅說:“小林,你把衣裳放在這,回頭讓通信員幫你洗,我和團長這會來,是爲你參加獨立團的事。”
小林說:“姜政委,趁您和王團長都在,我把心裡的話全都說出來,希望大家不再仇視我。”
玉梅答應小林的要求,約大家一同走進連部。
小林說——
自從隨軍踏上中國的領土,每當與中國軍隊交戰時,他的槍故意偏離目標,從沒傷害過一箇中國人。
今年初春的一個深夜,小林於臨水西郊追剿游擊隊傷病員。
當隊伍趕到一片密林時,走在隊伍邊緣的小林發現,右側不遠的灌木裡有幾人影在晃動,小林故意衝前方大聲喊:“前面有人”。
在小隊長富田良平的指揮下,所有日軍一齊往前追趕,追到前方几十米,才發現一隻兔子從草叢裡竄出來。
今年夏天,日軍去河涯村搶奪糧食,於黃狼山遭遇埋伏陣,交戰中,一個鬼子將槍口瞄準擲投手榴彈的大個子,小林見狀,佯裝打個趔趄,將瞄準的鬼子兵一頭撞倒在地下。
聽小林說到這,金葉禁不住舒了口氣,因爲金葉知道,那個擲投手榴彈的大個子就是犟眼子。
小林接着說——
八月下旬,小林又隨鬼子追趕春萍、秋紅和春杏,當三個姑娘分別被鬼子蹂躪時,小林用日本話痛罵他們是魔獸。
然而這一罵,小林卻被另一個鬼子狠揍兩個耳光,小林既疼痛又惱恨,不由自主地哭起來。
聽小林說到這,春萍突然擡頭,兩眼直睜睜凝視小林的臉,在她的記憶裡,當自己被第一個鬼子按倒時,的確有個鬼子嗚哩哇啦說什麼。
當春萍發出第一聲慘叫時,也的確有個鬼子在哭泣,但春萍並不知道那個鬼子就是小林令子。
又聽小林說,中國是他第二個故鄉,他願意參加獨立團,與中國軍人肩並肩抗擊侵略者,等戰爭結束後,繼續尋找日夜思念的中國媽媽。
小林的一番自述,令所有在場的人感慨萬千,刮目相看。
山子當即決定,將小林編入金葉屬下的三排第三班,即戰士們戲稱的女子班,這個班由春萍當班長,春杏當副班長。
金葉接着說:“小林,既然團長讓你在我們連當戰士,那你先把名字給改了,重新起箇中國名。”
小林毫不猶豫,愉快地接受了金葉的建議。
山子望着玉梅,讓玉梅給小林起一個好聽的名。
玉梅思忖片刻,建議小林隨母親的姓氏起名號,就叫程小林。
3
今天是十一月十四號,距離下旬只有六天時間。
吃過早飯,山子吩咐小劉,通知三位營長和機炮連高連長,九點鐘來團部開會,制定反掃蕩預案。
九時整,與會人一一到齊。
山子以往開會有個人所共知的特點,大都宣佈決定或佈置相關任務,很少把問題擺在桌面上討論。
這一次山子一反常態,共提出兩個議題讓大家討論——
第一個議題是,鬼子的冬季大掃蕩究竟從哪天開始。
對於這一議題,小龍百分之百地肯定,鬼子必在20~25日之間開始大掃蕩,10天內全部結束。
支持小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一營長宋一傑,另一個是玉梅。
山子說,這是滿河塘裡撒魚網,沒準。
小虎第二個發言,但是說,這日期就好像隔着皮兒猜西瓜,難斷生熟。
山子罵:“瞎扯淡。”
罵完後,山子又將目光轉向趙大年。
趙大年一邊捲菸一邊說:“如果沒猜錯的話,鬼子有可能把這次掃蕩的起始日定在20、25這兩天。”
趙大年話音剛落,山子立馬錶示贊同,並把起始日明確爲20日。
隨後,山子又提第二個議題,鬼子掃蕩開始後,首先從哪個區域展開。
小龍剛要發言,山子補充說,只有把這個問題搞清楚,獨立團才能先發制人,反制整個大掃蕩。
小龍接着說:“團長,這次小龍要是說錯了,您打他十個耳刮子。”
山子說:“打耳刮子是體罰,那樣犯錯誤,要不這樣吧,如果當真你錯了,那你和我比喝酒,我喝多少你也喝多少,誰先醉倒是狗熊。”
玉梅一聽喝酒就來氣:“子凱,這是作戰會議,獨立團即將面對一個聯隊的鬼子兵,請不要拿戰事當兒戲。”
山子不屑一笑:“玉梅,犟眼子今個講個故事給你聽,三國時有個將軍叫周瑜,他的夥計蘇東坡寫一篇文章誇獎他,大概的意思是,周瑜面對百萬曹兵,手搖芭蕉扇,頭戴破草帽,一邊跟夥計喝酒,一邊說說笑笑,說笑間十碗酒下肚,愣把曹兵給滅了。”
誰知山子話音剛落,玉梅雙手捧腹,笑得前仰後合,最後居然伏趴在案桌上直不起腰。
不光是山子,與會的人都被玉梅從來沒有過的癲笑驚呆了。
玉梅好不容易直起腰:“子凱,你說的三國沒有錯,周瑜也沒錯,但蘇東坡卻是宋代人,他倆距離數百年,怎麼成夥計?”
抹一抹笑出來的淚水,玉梅接着說:“再就是,蘇東坡在赤壁懷古一詞中這樣誇周瑜,原話是,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指的是赤壁之戰,借東風火燒戰船。”
山子臉不紅,心不臊,捏一把下巴狡辯:“你別管什麼戰,反正周瑜沒拿鬼子當回事,就這麼吊兒郎當,把鬼子全廢了,這才叫大將風度。”
玉梅又笑一聲:“就算是吧,但你現在必須認真對待日本侵略者。”
趙大年說:“小龍,快說你的看法。”
小龍說:“自從獨立營成立後,大小戰鬥幾乎都在河涯村周邊進行,況且都與河涯村相關聯,這次掃蕩,鬼子肯定拿河涯村開刀。”
聽完小龍的預言,山子深深地點點頭,正要說什麼,負責會議警衛的小劉突然推開房門,報告說,鮑玉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