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的行獵區域很龐大,因爲上午是鴻學館的比賽,所以大家都是抱着比較輕鬆自在的態度站在高臺上觀看比賽。
楊寧嵐穿了一件白色的紗裙走到李暮羽身邊,因爲人比較多,所以也要按着禮儀行過禮,上官瑛早早地便站在了李暮羽身邊,她今天雖然穿得沒有平時那麼隆重正式,但依舊是一身端莊的大紅色長裙,妝容精緻,環佩叮噹,處處顯露着屬於皇后的威儀端莊。她的身邊正站着只到她大腿的李尋,一身素白潔淨的鴻學館弟子服,看見楊寧嵐落落大方地朝她微笑頷首。
李暮羽伸手將楊寧嵐拉到自己身邊,就這麼簡單地一個動作,卻引來衆人的側目,那些官員們都在暗暗揣測如今後宮的形式,單看李暮羽對楊寧嵐的寵溺,衆人心中便有了計較,上官瑛依舊昂着高貴的頭顱,似乎對一衆的目光都無所畏忌。
楊寧嵐看着場上身着白衣的鴻學館弟子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比試着,遠遠地便看見挺拔地站在場中央當裁判的楊夕炎,表情一絲不苟,遠遠看去,他與自己的五官還真有着模糊的相似。
場中的比賽進行地如火如荼,高潮一個接着一個,可以看出,鴻學館果然如傳聞中一樣,人才濟濟,此次脫穎而出許多的人才資質都大出衆人的預料,李暮羽臉上噙着帝王應有的一絲淡然微笑,看來他也很滿意這一次的考較。
在一片雷動的掌聲中,一個身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走進了場中,跟那些鴻學館的學子一模一樣的白色服飾,只是小了很多碼,猶帶着稚氣的臉,嘴角抿得緊緊的,顯露出眼中的堅定。他在衆人的矚目中遠遠地朝着李暮羽俯身下跪。
李暮羽眼中露出寵愛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彎的更深了一些。
李尋轉身,雖然是小小的年紀,但長年在深宮養成的貴氣卻像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他冷靜地從一旁的小內侍手裡接過一把特質的小弓,筆直地站着,將弓弦拉滿,甚至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就一箭射中了紅心,引來了全場沸騰,他無視衆人的讚美,淡定地往前走了幾步,下一個箭靶距離比剛纔那個更遠。
他拉滿了弦,剛要射過去,此時天上飛過兩隻燕子,他一揚手,就將箭對準了在天空中飛旋的燕子,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聽見“嗖”的一聲,一陣哀鳴過後,兩個黑點簌簌而落,這燕子飛行的速度敏捷迅疾,再加上個頭又小,這樣一箭射中足以顯示其箭術高超,更加讓人驚訝的是他只是個未滿五歲的孩童。
衆人微微一愣,便齊聲鼓掌喝彩起來,雖然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場面一下子就沸騰起來,整齊地站在一旁的鴻學館弟子都跑過去擁住李尋,興奮地將他抱起拋擲着。
楊寧嵐看着李尋臉上飛揚的笑容,心裡掠過短暫的溫暖笑意,她微不可覺地轉頭看着站在一旁的上官瑛,她的臉上雖然也同樣掛着自豪的笑意,但是那笑意中卻多了一絲落寞,楊寧嵐心裡一震,剛要仔細去看那個笑容,卻是看見她嘴角的笑意淺淡,已經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因爲早晨的比賽已經結束,下午便是皇帝行圍,李暮羽便趁着餘下的時間帶着楊寧嵐登上了畫舫,站在畫舫上面,看着波光瀲灩的太液湖,蓮葉田田,荷花朵朵綻放,沿岸楊柳依依,白玉拱橋倒映水中,正是最美麗的時候。
楊寧嵐走進畫舫,這是一艘異常華麗的畫舫,雕樑畫棟之下盡顯盛世繁華,楊寧嵐剛走進畫舫便聽見一陣嫋嫋的琴音如流水般傳來,那麼溫柔透徹,好像故人相逢的親切溫暖,層層將人包裹。
楊寧嵐一步步走向那金色的紗帳,隔着紗帳,看見一個優雅從容的身影,依舊是一身白衣,黑髮用白玉冠挽住,面容如玉,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裡聽他彈琴的時候,他着一身紅衣,好像世外仙姝一般,冷漠而高傲,那一聲清冷的琴音,讓她迷途知返。如果那一刻,沒有遇見他,不知道衝動的自己會怎麼樣呢?
她心裡微微的顫抖起來,琴音漸漸低沉起來,一陣優雅的簫聲溫和相和,剎那間,好像太液池的荷花全數綻放,清香陣陣,將人溫柔包裹,琴聲溫柔,簫聲輕揚,完美的融和交織,撩撥人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位,黑夜裡的寒冷跟恐懼盡數消去,唯剩那縷明亮的熹光。
琴聲緩緩而止,簫聲也慢慢地停止,楊寧嵐撩開紗帳,看見魏澈嘴角淡雅的笑,她也對他露出一個笑,僅僅只是這個笑,兩個人都知道了對方心中所想。
她知道,這四年他再也沒有彈過琴,只爲了祭奠她的離去,如今她歸來,他也送上深情一曲,他所做的一切都讓她無比感激,眼淚無數次的要滑落,卻是被她生生地困在了眼眶裡,魏澈伸手拉過她,兩個人走到後面的一道紗帳前。
楊寧嵐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拉開了帷幔,就跌入了一個溫暖又熱情的懷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冬天,窗外飄着紛紛揚揚的雪花,房內一片溫暖,那個身穿冰藍錦服的孩子,趴在自己身上,睜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手心裡全是胡椒粉。她將頭深深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雖然勸了自己無數次,但眼淚還是滑落下來,哽咽喊道:“琬兒!”
如今的李璟琬,儼然是個少年模樣,雖然還是單薄的身軀,但已經跟楊寧嵐一個個頭了,他的眉眼間隱隱有着李暮羽的絕美,李璟琬聽見她的呼喚點了點頭,喉頭梗塞,千言萬語到了這個時候,化作一句,“嵐姐姐,你回來就好了,以後不要離開我們了。”
楊寧嵐點了點頭,如今的自己,是不是最幸福的了?
姚蔓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嚐嚐我新學會的點心吧!”
楊寧嵐回頭一看,她正笑得溫婉,一身絳紫的紗裙,好像從來不曾改變,是的,時光或許可以讓某些感情變得冷漠,但依舊會讓很多人很多感情更加深刻而篤定。
因爲下午還要比賽,所以畫舫便早早地靠岸了,楊寧嵐爲李暮羽穿上輕便的騎馬裝,楊寧嵐低頭認真地爲李暮羽整理好衣領,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了,他低頭湊近,深深吻了上去,手開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離。
楊寧嵐一愣,臉色一紅,連忙把他推開,看着他有些迷離是目光,輕聲嗔怪道:“現在是白天。”
“所以?”他輕輕一笑,眼中滿是癡迷。
她慌忙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他一帶攔腰抱起,往內室走去,李暮羽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輕輕一吹,“如果你不聽話的話,我下午都會很沒精神。”
楊寧嵐臉紅心跳地趴在他的懷裡,那件她好不容易替他穿上的衣服,就這樣輕易地被脫掉了。
低沉的號角聲在廣場上響起,楊寧嵐混亂的思緒才乍然回過神來,李暮羽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嘴角揚起一抹曖昧迷離的笑意,握了握她的手說道:“你在這等我。”
她看着他殷紅的嘴脣,臉沒來由的又是一燙,剛要站起來,就看見一旁的上官瑛站起來,從含翠手上端過一杯參茶溫婉笑道:“皇上喝了這杯參茶吧!等下也會比較有精神。”
李暮羽淡淡接過,一飲而盡,轉身便要離去,卻被上官瑛拉住了手,他有些愕然地側頭看着她,她揚起臉對着李暮羽粲笑着,手輕柔地撫平他衣領上輕微的皺褶,就像是最溫柔的妻子,對着丈夫說道:“皇上一切小心。”
李暮羽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上官瑛定定地站在那裡,看着那個黑色的身影離自己原來越遠,好像再也追不到了
楊寧嵐看着她擔憂的目光,微笑勸道:“皇后無須如此擔心,皇上定會好好保重自己的。”
上官瑛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依舊沉默地盯着已經虛無的前方,他從來都是讓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他一直離自己很遙遠。
因爲楊寧嵐馬術不精,所以也就只能站在高臺上看着,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個英姿颯爽的身影,他策馬狂奔,黑髮在風中飛揚,三箭齊發,同時射中獵物,她嘴角噙着溫柔的笑意,看着心中最愛護的人,那一刻,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策馬奔騰的帥氣身影。
忽然他的身形一個不穩,就從馬上墜落了下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不僅僅是楊寧嵐,包括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會,等楊寧嵐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看見同樣一身黑衣的楊夕炎遠遠地策馬向他奔了過去,她急忙跑了下去,拉了旁邊馬廄的一匹馬就朝他奔了過去,還沒到就急急忙忙地跳下馬,衝到他面前。
李暮羽蒼白着臉色,嘴角滲出一絲血絲,雙眼緊閉,任她怎麼呼喚都無濟於事,她的心砰砰地跳着,魏澈已經帶着御醫及時趕了過來,御醫搭了搭他的脈搏,又打開他的眼睛看了一下,臉色頓時晦暗下去,因爲事關重大,所以他還是不敢妄下結論,便說道:“快將皇上移到凌霄殿,再行診治。”
楊夕炎一聽,一把將李暮羽抱了起來,一路向着凌霄殿狂奔過去,衆大臣也都驚慌地向着凌霄殿趕去。
上官瑛依舊孤零零地站在高臺上,看着在楊夕炎懷裡他蒼白地沒有一絲生氣的臉,心一點點變成了粉末,他死了嗎?她依舊無法相信,她全身忍不住顫抖起來,就好像她親手把那包毒藥打開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抖着,無法抑制地顫抖着。
含翠從後面走了過來,抓住她的手腕說道;“娘娘,還是讓我來吧!”
她呆呆地看着那碗蔘湯,暗沉地好像上官鋒的臉,“如果你想保住自己,你就要讓尋兒當皇上,只要他當了皇上,我們曾經犯下的錯誤就不會被追究。”他掏出那包藥遞給她,她驚慌地不敢去接,上官鋒卻是篤定一笑道:“你放心,他不會死,這只是讓他陷入昏迷的藥,等下在他上馬之前給他喝下,他半途墜馬,就算再高明的御醫,也會認定他是因爲強烈的撞擊導致昏迷,到時候,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上官瑛甩開含翠的手,將藥倒入蔘湯,輕輕地搖晃,心也隨着那蔘湯上下搖晃。
從此之後,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從此之後,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這句話好像魔咒一樣在耳邊迴響,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快樂,她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心愛的他。
她身子微微一顫,終於毫無氣力地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不知道,是在爲自己高興,還是爲自己傷心。
她終於可以得到他了,卻是以最慘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