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英宮的小宮女滿身都是雪水地跑到皇帝就寢的耀辰宮,一看見執勤的小太監就急匆匆上前說道:“我要見皇上!”
今日值夜的太監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總管張德,張德看她急的滿頭大汗,裙子上的水一直滴着,吃了一驚,但還是先穩住她,不慌不忙詢問道:“皇上還在批摺子,慌慌張張地出了什麼事?”
小宮女急得眼圈都紅了,哽咽道:“淑妃娘娘跌了一跤,流紅了,眼下情況危急,淑妃娘娘心裡怕得慌,想見皇上。”
張德的眉毛皺了皺,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也的確怪可憐的,讓她先別哭了,轉過頭,看着深廣殿宇裡的滿室燭光,心裡便有了計較,輕輕地走了進去。
李暮羽剛要送楊寧嵐去偏殿休息,就看見張德進來行了禮,面有急色,但還是有條不紊道:“皇上,淑妃娘娘剛纔來送夜宵的路上因爲地面溼滑,不慎摔了一跤,現下已經痛了起來。”說到這他擡頭覷了一下李暮羽的臉色,看看見他面上只是淡淡。
楊寧嵐震驚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的神色雖未變化,但眼神深處好像燭光一樣輕輕地曳了一下,便喊道:“傳朕的旨意,即刻擺駕繁英殿!”他轉身對楊寧嵐囑咐道:“你先去睡吧!我要過去看看。”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上官瑛母子如今情況危機,想來他心裡也是着急的,這個時候,不能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一切,於是楊寧嵐拉住他的手,自告奮勇道:“我陪你去。”
李暮羽驚訝地看着她,但轉瞬便點了點頭,兩個人冒着風雪來到繁英殿,因爲剛下過雨,所以道路溼滑便走得有些慢,就算李暮羽平時再鎮定,此時也忍不住催着轎伕快點,張德在旁邊提着一把風燈,人已經冷的哆哆嗦嗦了,可還是勸道:“皇上,不能再快了,天黑路滑的容易滑倒。”
李暮羽這才冷了一張臉沒有再說話,一到了繁英殿,就看見滿殿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李暮羽急忙下轎就要跑進去,卻被張德攔住了,“皇上,您不能進去,血房不吉利!”
李暮羽沒有理他,執意要跑進去,張德一下子就抱住他的腿,死活不放手,哭喊道:“皇上,真的不可以!”
李暮羽冷冷地將他踢倒在地,怒道:“滾開!”
張德在溼滑的臺階上滾了一圈,腦袋磕破了,楊寧嵐趕緊上前扶起了他,早就有宮女挑起了簾子,李暮羽剛要跑進去,還是回頭看了一下楊寧嵐,嘴角動了動。
楊寧嵐朝他露出一個理解的微笑,說道:“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她知道上官瑛不喜歡看到自己,也不喜歡看到他們在一起,所以就自覺地留在了外面。
李暮羽說道:“外面風冷,你去偏殿等我。”
楊寧嵐點了點頭,他這才邁步進去。
李暮羽一走進內室,便看見一屋子亂糟糟的,上官瑛捂着肚子哀嚎着,含翠也頭髮凌亂地跪在一邊,幾個太醫圍在榻邊,替上官瑛把着脈,一看見李暮羽進來,全都嚇了一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上官瑛瞧見那一襲玄色,掙扎着要爬起來,李暮羽趕緊走了過去,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她虛弱又害怕地摟着李暮羽,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哭道:“皇上,臣妾好痛,好怕!”
李暮羽的眉頭蹙在一起,一眼就看見了滿牀的血污,觸目驚心,含翠看見他的目光緊鎖了一下,便趕緊扯過乾淨的被單蓋住那片殷紅,李暮羽的心顫了顫,不由得抱緊了懷裡的上官瑛,好像在記憶的最深處,也曾經出現了這樣一雙眼睛,無辜又害怕的看着自己,他拍了拍上官瑛的背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朕在你身邊。”
上官瑛感動地點了點頭,往他懷裡鑽的更深了一些,手緊緊地揪住那一片玄色,忍着腹中劇烈的痛苦,李暮羽向着跪在地上靜默的太醫們問道:“淑妃情況如何?”
幾個太醫在地面上面面相覷了一下,終於有個太醫回稟道:“回皇上,淑妃娘娘跌了一跤,觸動胎氣,所以提前有了妊娠反應,兼之淑妃娘娘胎位不正,所以......”說到這,聲音已經輕不可聞。
李暮羽不耐煩他們總是一副拖泥帶水的樣子,臉色冷凝,一字一句問道:“所以如何?”
太醫把頭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戰戰兢兢道:“所以臣等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還要請皇上權衡輕重。”
他這一席話說下來,李暮羽的臉色已經徹底的冰冷到了極致,怒道:“朕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都一定要保她們平安,如有萬一,你們就統統一起去陪葬吧!”
這個時候上官瑛忽然痛苦地尖叫了一聲,腹中一下子侵襲而來的巨大疼痛讓她徹底忘了,她想找個辦法讓自己不痛,可是似乎根本沒有辦法,她悲慼的哀嚎着,眼淚一直流個不停。
含翠趕緊找來了穩婆,穩婆上前一看,臉色一下子就刷得白了,說道:“現在只能催生了,不然母子都有危險。”
太醫也上前把了脈,急急地去熬了催產藥灌了下去,不一會兒,上官瑛就在牀上痛得滾來滾去,一點人形也沒有,穩婆讓人端來了熱水,剪子一切事物,剛要下手,就看見還在一邊的李暮羽,太醫早就嚇蒙了,穩婆顫顫道:“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暫且迴避,血房不吉利啊!"跪在地上的太醫也一起連連磕頭附和道:“還請皇上回避。”
李暮羽轉頭看着上官瑛,她正痛苦地看着自己,眼裡流露出不捨跟害怕,鬆開緊握住被單的手,顫抖地就要過來拉住自己,也許是太痛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還是向着自己搖着頭,他心裡苦澀難言,就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不要怕,朕不會走,朕說過了會陪你!”
太醫們還在磕頭,穩婆杵在那裡,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李暮羽冷冷道:“還愣着幹嘛!動手啊!”
穩婆這才掀開被單,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了上官瑛的裙子,李暮羽別過頭,看着上官瑛。
上官瑛只覺得自己想被放在十八層地獄裡折磨一樣,全身的骨頭好像都在刺痛,她迷迷糊糊間,好像聽見穩婆叫着加把勁加把勁,她也似乎在迷迷糊糊地用力着,她看着金色的紗帳帳簾上萬福不到頭的繡紋,四角懸掛着的純金琉璃香薰球,冒着細細的煙,那煙若有若無地飄蕩着,淡淡地香氣吸進肺裡面覺得好難受。
她眼角眯了眯,又睜開,眼前是他着急的面孔,眼裡滿是關心跟愛護,這雙眼睛似曾相識,同樣的目光,她看見他看着她,便是這樣,眼裡飄蕩着若有若無的柔情萬千,在她脣上輾轉流連,她亦是這樣看着他的,他們纔像夫妻,而自己就是夾在他們之間那個可笑的小丑!身上的痛苦一波一波的襲來,身下的被單也好像被扯爛了,他近在眼前的臉,忽然好像在那若有若無的煙霧裡消散開來,漸漸模糊。
她眼前一黑,忽然聽見含翠在她耳邊急切地叫道:“小姐,你都堅持這麼久了,你不要放棄!小姐,你不是說想看見皇子穿着你爲她親手做的衣裳嗎?小姐!小姐!”那聲音原本忽近忽遠的,可是又好像在自己耳邊炸開了一個響雷,腦海中,他溫暖地看着她的笑的畫面破裂開來,她又睜開眼,一眼便看見了他風華絕代的臉,臉上帶着憂傷跟害怕,這樣的表情原來也可以在她面前出現。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心底的恨跟嫉妒,還是爲了讓他眼裡的憂傷散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一切的疼痛終於到了極點,好像是洶涌而來的潮水,噴涌而出,又慢慢歸於平靜。
她恍恍惚惚地好像聽見了一聲孩子的啼哭聲,他也在瞬間輕輕地笑了,穩婆手腳麻利地擦淨了嬰孩,滿面喜色道:“恭喜皇上淑妃娘娘,是個白白胖胖的皇子!”
李暮羽呆呆地看着襁褓裡的小孩,他哭了一聲就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穩婆看着他出神的樣子,便壯着膽子說道:“皇上,抱抱皇子吧!”
李暮羽手慢慢地舉起來,好像有點僵硬,有點不習慣,蹩腳地託過孩子,低頭看着他沉睡的樣子。
含翠看了一眼上官瑛,她疲憊地露出一個笑,看着李暮羽,只聽見他有些恍然,慢慢地說道:“我當爹了!”說完居然有些純真地笑了起來。
如果可以將這一刻留在此時,多好,她愛的這個男人,抱着他們的孩子,笑得甜蜜而純真,上官瑛呆呆地看着這一幕,心頭滋味萬般。
楊寧嵐一直站在偏殿的走廊上,看着夜色裡雪落紛紛,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落在了自己的心裡,走廊上放置着巨大的宮燈,發出溫暖的水紅色的光,她伸手接過一片雪花,就在這時,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響了起來,在這深夜的殿宇裡,那麼清晰,楊寧嵐一愣,隨即嘴角漾開一個笑容,原本擔憂的心情也終於安定下來。
她剛想讓張德取一把傘過來回殿就寢,就聽見一個歡快無比的腳步聲朝着自己跑來,她站在燈光下,身上好像籠上了一陣溫暖的陽光,李暮羽歡喜地跑過來,將身上的斗篷掀開一個口,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嵐兒,我當爹爹了!你看!"
楊寧嵐湊近了一看,襁褓裡那一張小臉紅彤彤的,眉目清秀無比,乖順地躺在他的懷裡,她的心裡也溢滿了喜悅,道:“他長得好像他孃親!好可愛!”
李暮羽笑了笑,又用斗篷仔細蓋住,看着楊寧嵐,說道:“他是我的孩兒,我定會對他好。”楊寧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又說:“但是,我很想跟你也生一個孩兒,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待他如至寶。”
上官瑛站在黑暗裡,聽見這句話,眼淚凝結在了眼眶裡,悄悄地退了兩步跑了回去,原來一切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