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新年了,這日婢女送來了很多年貨擺了一桌子,楊寧嵐依舊住在李暮羽的房間,之前她要求換房,被李暮羽一句在這裡方便監視無情拒絕,還好最近李暮羽稍微正常了一些沒有再來蹭牀睡,楊寧嵐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下來。
長日寂靜無聊,楊寧嵐便叫婢女搬來一架九九消寒,白色的紗布上橫亙畫着一枝白梅,每過一天便在上面染紅一朵梅花,等梅花全都染紅了,冬天也就過去了。
這幾日老夫子放了年假,李璟琬終日無事便跟楊寧嵐泡在一起,這回,兩個人穿着大棉襖在火盆邊烤着一隻雞腿,門就被推開了,李暮羽走了進來,斜靠在長榻上看着兩人半天不說話問道:“你們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早說完了。”楊寧嵐撥了撥炭火,雞腿上的油滴在炭火上吱吱作響。
“嵐姐姐給我再塗點蜂蜜。”
“地瓜也快熟了。”
李暮羽翻了個身坐了起來,“走吧,帶你們出去逛逛!”
兩個人愣了愣,面面相覷後,確定自己不是幻覺後,一下子扔掉手中的雞腿,歡喜雀躍地尖叫着,楊寧嵐目光閃閃都看着李暮羽,從來沒覺得這張臉這麼親切,笑眯眯地湊了上去,“今天怎麼這麼好心啊!”
“我只是不喜歡你們在我的房間燒烤。”
雖然這個理由很牽強,但是兩個人還是歡快地擊掌,開始收拾打扮。
楊寧嵐利索地換了一身月白錦袍,邊緣用紫線勾着花紋,長長的頭髮用一個金冠綰住,額前又留了些許劉海,在衣鏡前轉了兩圈,果然風度翩翩,好像從畫裡面走出來一樣。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心情很好,說不定等下還能趁機逃跑呢!
心裡打着小算盤,楊寧嵐喜滋滋地就要走出去卻被李暮羽一把拽住,只見李暮羽不知道從哪找了一根紅紗將兩個人的手緊緊地綁在一起,晃了晃手,滿意道:“這樣你就不會亂跑了。”
楊寧嵐的白眼都翻得跟羊癲瘋發作了一樣,咬牙切齒道:“算你狠!”
在府中婢女曖昧不清的目光中,楊寧嵐將頭埋得低低的直往府外奔去,到了繁華的路段,整座洛陽城張燈結綵,客棧酒肆招牌旗幟簇然一新,生意往來紅火,三三兩兩的遊客,抱着孩子的婦女,牽着手逛街的少女好像春日的花一樣,小販忙碌地向異域人兜售自己的貨品,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楊寧嵐叫了停車,三個人便下了車在街上走着,李璟琬這一路上話都沒停過,像一隻歡快的小麻雀一樣,也許是受到了周圍喜悅氣氛的感染,楊寧嵐一下子就忘記了出門前的不快,也跟着李璟琬圍在各種攤位前看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的貨品。
忽然袖子被人輕輕拉扯着,楊寧嵐低下頭這纔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從手上的竹籃裡拿出一朵玫瑰花,說道:“公子,買朵花送給你娘子吧!”
李暮羽一怔,楊寧嵐驚訝後倒是先反應過來,笑眯眯地看着李暮羽,“你看,這個小女孩多聰明。”說着摸摸小女孩的頭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娘子啊!”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他倆十指相扣綁在一起的手,“娘說,看見這樣手拉手的人就是情人可以找他們買花,他這麼漂亮肯定是你的娘子啊。”說完看着李暮羽的漂亮臉蛋眼睛都不眨一下。
楊寧嵐心裡別提多痛快了,樂呵呵地掏出錢買了花,拉着李暮羽笑得諂媚,“娘子,給你花花,拿好。”
李暮羽別過頭不想理他,花卻被硬塞在他手裡,李璟琬看得咯咯直笑,楊寧嵐也樂呵呵的,三個人且行且逛便走了大半條街。
這時看見前面飄出一陣曼妙的歌聲,楊寧嵐一下子興奮地圍了上去像只泥鰍一樣擠進人羣,只見一個舞臺上豎着一塊布紅綢,上面映着一個婀娜的身影,歌聲便是從那後面飄出來了。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一個盛裝的女人從一側走了出來,雖是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存,只見她上臺揮了揮手帕,等衆人安靜下來才緩緩說道:“各位公子,今日便是我們牡丹姑娘拋繡球的日子,等下繡球拋中誰誰今晚便是我們牡丹姑娘的座上貴賓。”
底下的人蠢蠢欲動起來,楊寧嵐手間一動,被李暮羽拽着就要往外走,楊寧嵐不知死活地湊上去,說:“大美人,那後面肯定是個美人,聽聲音都這麼好聽,要不你把繡球搶過來把這大美人娶回家吧。”
也許是楊寧嵐眼睛被燈給晃花了,居然會覺得李暮羽那一刻的眼神有些傷痛,有淡淡的霧氣瀰漫在眼中,下一秒,楊寧嵐就被拽出了人羣。
“既然不讓搶,看看總可以吧!走吧,走吧”
楊寧嵐把李暮羽拽到了一家酒樓的二樓,擇了靠着圍欄的位置坐下,正好可以將剛纔那個舞臺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隨便叫了幾疊點心,楊寧嵐就磕着瓜子興致勃勃地看着樓下。
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啊,怎麼脖子根涼涼的,回頭一看,看見李暮羽眼神冰冷地看着對面的建築物皺了皺眉,楊寧嵐一看,是一棟十分漂亮的三層小樓,門口還站着許多漂亮的女子,倚欄賣笑,不時拉住過往的行人,擡頭一看,雕刻的十分精美的匾額上掛着一塊粉色綢紗,上面寫着“宜歡樓”。
楊寧嵐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擺出一副十分開明的樣子笑道:“原來你比較喜歡那個樓啊,要不你去那邊吧,我在這裡等你。”
李暮羽微微地眯起了狹長的眸子,楊寧嵐馬上識相地閉上了嘴,根據多日來的經驗累積,李暮羽一旦露出這種眼神就說明他心情不好,他心情要是不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聽見樓下一陣歡呼,只見人羣一陣騷動過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顫巍巍地捧着繡球上去,底下的一衆青年捶着胸口直掉眼淚,紅綢輕輕一撩,一個女子走了出來,在一陣吸氣聲中,只柔柔一笑,那個老頭子就一下子經受不住,抱着繡球一邊笑一邊抖,抖了一陣後,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老頭子這麼一倒,沒有引來衆人的愛心與同情,那些見色忘義的人只顧着去搶他懷裡的繡球,楊寧嵐看着又想笑又想哭,丟掉手中的瓜子殼說道:“我覺得拋繡球這種方式很愚蠢,你看,要是剛纔那個老頭子沒倒下去,是不是就是那個女子倒下去了。”
李暮羽冷冷一嗤,“你還真信以爲真啊,這不過是青樓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只是一種宣傳方式。”
“那底下那一羣人都是假的啊!”楊寧嵐看着那羣人瘋狂又認真地搶着那個繡球,實在難以想象這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那個美麗的女子被一個男人喜笑顏開地抱走時忽然間又有些惋惜地嘆道:“其實覺得那個女孩子也滿可憐的,她沒得選擇吧!連笑都是經過訓練的,她只是一件商品,待價而沽,放在那裡等着無數男人用金錢買取她的一切。”
身邊頓時沒有聲音了,楊寧嵐以爲李暮羽覺得自己無聊肯定不想搭理自己,所以就沒有回頭去看他,拿起一塊糕點剛要放進嘴裡,手卻僵硬了,“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
只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白色身影從宜歡樓走了出來,一個貌美的女子還在門口依依不捨地送他,忽然間就抱住他在他的臉上一親,那個白色身影慌忙推開她。
楊寧嵐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一陣酸溜溜的只想大叫出來,身子剛要往前邁,手就被一扯,如果看見殷念泫的那刻覺得世界如此美好的話,再看見李暮羽的臭臉就覺得美好的事情總是太過短暫了,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拔涼拔涼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去,那個白色的身影消失了,好像是個幻覺。
臉被人板了過來,李暮羽似笑非笑道:“他好像忘了你。”
楊寧嵐一震,心裡有些失落,眼前閃過他柔若春風的笑,他乾淨澄澈的目光,晃了晃腦袋,意興闌珊道:“回去吧,我困了。”
到了房門口的時候,楊寧嵐等李暮羽解開紅紗後便頭也不回地進屋呈死屍狀躺牀上。
眼前全是白色的身影,他站在寒風裡目光深情說着跟我走,華麗簡單的芙蓉簪是自己最喜歡的圖案,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回想起來的一切揪着自己的心痛痛的,翻了個身,將頭埋在被子裡,不要想。
門被推開了,李暮羽合上門吹熄了屏風前的蠟燭走了過來,楊寧嵐一驚,慘叫道:“你別過來,你.....你要幹嘛!”
李暮羽若無其事地脫了外衣掀開被子躺了進來,拍拍邊上,表情自然得好像老夫老妻,“過來聊聊天!”
“這麼晚了就不聊了,你還是回你房間睡吧!”楊寧嵐想笑得自然些,可是嘴巴卻好像不管用了。
“你躺不躺?”他語氣雖然柔和,但眼睛已經不自覺地微眯起來,在這個眼神的震懾下,楊寧嵐只好忍辱負重地往裡靠靠躺下來,背脊貼着牆壁,雙手抓着被子護着身前,要是他真敢亂來,就別怪她大叫了。
李暮羽這次很安靜,沒有再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臉上明明沒什麼表情,卻看起來那麼疲憊,也不知道他用一種什麼語氣問道:“你喜歡殷念泫?”
啊!自己的表現很明顯嗎?連他都看出來了!楊寧嵐鬆了鬆手,思考着怎麼回答。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要想他了。”他靠近些,身上散發出一股清冽的氣味,微涼的指尖滑過她的眼睛,“不許再看他,否則我就把你眼睛剜出來。”
“喂!你很莫名其妙啊,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嗎?我自己的眼睛我喜歡看誰就看誰!”楊寧嵐惱怒地打開他的手,本來心情就亂糟糟的,他又來整自己。
意料之外李暮羽並沒有反應,忽然的安靜似乎能聽見他輕輕的呼吸,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下,氣氛頓時便有些尷尬起來。
“睡覺吧!”他閉上眼睛,“放心吧!我不會乘人之危。”將頭往前靠了靠,身體一側,再也沒有說話,好像真的睡着了。
楊寧嵐被他攪了一下,看着帳紗一會還是睡意全無便問道:“我送你的花呢?”
“扔掉了。”
“哇,你很浪費啊,那花不用錢買的嗎?”楊寧嵐一腳踢了過去,他側了側身躲過去,沉沉睡去。
今天晚上,他又怪怪的!他顯然已經不想跟自己再進行睡前一聊了,便一個人靠着牆壁看着帳紗,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睡着的,朦朦朧朧中好像有涼涼的東西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人在耳邊輕輕說着什麼,可是太困了,一下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