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裡,此時的氣氛有些壓抑,李策坐在王座上,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面色冷肅地說道:“你確定你所說的都是事實?如果有半句虛言,朕就讓你不得好死,株連九族!”
跪在地上的兩個布衣小民嚇得身體抖得跟抖篩一樣,把額頭貼在光滑的金磚上,顫抖地說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草民所說的句句屬實,是太子殿下吩咐小的把這些軍需物資送到楊將軍那的。”
李策眼神漸漸地變得銳利起來,沉默了半晌,他半側了身子,對垂手立在一旁的老太監命令道:“去請太子來。”稍微頓了一下,吩咐道:“先不要聲張,就說朕想見他。”
太監應了一聲是,便悄悄退了下去了,兩個布衣草民也被禁衛軍拉了下去,光滑的金磚上印着兩攤汗漬,偌大的寢殿一時靜寂下來,就只剩下了李策父子。
溫熱的夏風撲了進來,雪白的冰雕在大水甕裡冒着一陣陣冷氣,窗外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焚,好像半壁晚霞,幾片火紅的花瓣飄飄揚揚地隨風飄進窗口落進殿中,在金磚上留下一地的殷紅,殿裡皆垂着半邊竹簾,因爲是盛夏天,到了下午,便蟬聲大作,攪得李策心煩意亂,但他始終默默無言地看着地上那兩攤水澤漸漸地涸乾。
李暮羽俯首說道:“父皇,兒臣先告退了。”
李策擡起手,攔住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說道:“如果查實太子真的是謀反,朕就廢了他改立你爲太子。”
李暮羽擡起頭,看着李策,琥珀色的眼睛湛湛如寒星,他的眼裡沒有任何的起伏,只是恭敬地說道:“兒臣不敢。”
李策吸了一口氣,靜靜地呼出,“你就站在這等太子過來吧!你們兩兄弟,如今也不經常見面,不管他今日是否做錯了事,以後誰當太子,你們都是兄弟。”
李暮羽頷首答應了,便垂首立在一旁,帶着太子的宦官也回來了,李昱銘一進來就看見站在一旁的李暮羽,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就涌上心頭,於是更加謹慎起來,他看李策的神色與平時並無有異,行了禮便關切地問道:“父皇今日龍體好些了嗎?”
“如果太子真的有心,這些關心的話早就問過朕身邊伺候的人。”李策目光犀利地好像冰刀割過李昱銘身上每個角落,“你是不是覺得朕身體差了,所以就有些迫不及待,按耐不住了!”
李昱銘一看李策疾言厲色的,便嚇得跪倒在地上,顫顫巍巍地說:“兒臣不敢,兒臣是真心關心父皇,不想兒臣行爲言語不當,惹父皇生氣了。”
李策的臉色沒有因爲他的話有所緩和,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昱銘,質問道:“朕身體不適,便遷居禁苑修養,讓你監國,而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趁這個時候讓你手下的人給陳敏遠送軍備物資意圖舉兵造反?“
李昱銘身子一哆嗦,想辯解,卻不知道怎麼辯解,一時間百口莫辯,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使勁磕頭,“父皇,兒臣對父王絕無二心,請父王相信兒臣!”
李策看着李昱銘的目光似是冷漠似是痛惜,揮了揮手說道:“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朕念你是朕的骨肉,便廢去你太子之位,遷出東宮,將你封爲平王,去邊疆吧。”
李昱銘震驚無比,痛心疾首地膝行着爬到李策的王座前,痛哭流涕地哀求着,“父皇,兒臣沒有謀反之心,請你相信兒臣!”
李策不爲所動,只讓人拉走李昱銘,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一個石破天驚般的聲音說道:“且慢,微臣有證據證明,太子殿下是無辜的。”
殿外走進來一個人,一襲白色的錦袍,眉目俊朗,步不驚塵地走到李策面前行禮,每個動作都那麼從容不迫,他擡起頭,看着李暮羽,李暮羽也冷淡地回看他,眼裡閃過一絲驚異。
李策是認識殷念泫的,但此時還是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太子是無罪的?”
殷念泫站在那裡,身姿俊雅好像芝蘭玉樹,從容不迫地說道:“向皇上告密之人據說是太子殿下府中的人?那麼皇上有沒有問他爲什麼要來告密,既然是太子府中的人,理應爲太子保守秘密,怎麼忽然會在半道上掉頭來禁苑告密?”
李策若有所思,剛纔自己氣憤之下,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便讓人去帶那兩個布衣草民,回來的士兵卻稟報說那兩人已經在牢內撞牆而亡,李策的臉色陰沉地好像梅雨天氣,陰陰欲雨,心中的疑雲越來越密,他看着殷念泫,反問道:“如今已經死無對證,學士還有什麼話說?”
殷念泫不爲所動道:“請皇上設身處地思量一番,假若太子殿下要造反,爲什麼偏偏在自己監國期間造反?皇上既然能讓太子殿下代爲監國,可見皇上對太子殿下的信任,太子殿下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他根本不用多此一舉來造反。”
李昱銘也跟着忙不迭地點頭,"正如大學士所說,兒臣沒有謀反之意,何來謀反之心,請父皇定奪,還兒臣一個清白!千萬不要中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的圈套!”他的目光似無意地掃過一旁的李暮羽,冷笑道:“或許是有人爲了排除異己,有意陷害!”
李策把他剛纔的目光都看在眼裡,此時也看向李暮羽,李暮羽臉上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李策根本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是心裡還是對李暮羽起了疑心,思慮了一下殷念泫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太子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等自己萬歲之後,他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爲什麼還會冒險去奪皇位,唯一的解釋只有李暮羽爲了推翻太子,將半路上運送物資的人攔截下來,用言語威脅對方前來告密,太子一旦倒臺,他便是那個受益人。
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因爲那兩個布衣小民已經死了,李策便以死無對證爲由沒有追究李暮羽的責任。
李暮羽站在馬車邊,看着殷念泫上了一輛馬車,徑直離去,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水榭孤立在一片碧綠的湖水上,滿池荷花齊齊盛放,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陣陣香氣燻人,遠遠地有輕軟的歌謠隨着碧綠的水面傳來,身穿粉衣的婢女划着竹伐採蓮歌唱,一葉葉扁舟好像山水間飄蕩的一片落葉。
“看來王爺想用一個較爲和平的方式成爲太子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魏澈淡淡一笑,在棋盤上放下一枚白子。
白衣,白子,與他相對的是黑衣,黑子的李暮羽,兩指之間夾着黑子落下,“那就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魏澈擡眼看他,“聽王爺方纔所說,殷念泫如今是太子的幕僚?”魏澈的動作頓了頓,看着棋盤,“王爺這一子下下去,我就有點難走了,這情況跟你今日還真是相似,如果今日李昱銘束手就擒,於他其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們擺出殷念泫這步棋,可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
李暮羽看着魏澈,揚了揚好看的劍眉,玩味地道:“又愛又恨?”
“以前只是一個太子,這個棋局就明顯地沒有那麼有挑戰性,如今有了殷念泫,倒是讓我覺得有趣多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個殷公子一出馬三言兩語就扭轉乾坤,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可惜,他不能爲王爺所用。”魏澈落下一子,端起邊上的茶飲了一口,目光沒有離開棋盤,卻是聽見李暮羽輕笑一聲,便有些意外地擡頭看着他。
李暮羽眼睛微眯,指着棋盤上一顆被團團圍住的黑子說道,“如果本王沒猜錯,他也被困住了,我想是太子用了什麼手段要挾了他。”
魏澈目光一轉,看向了遠遠走過來的楊寧嵐,臉上忽然就噙了一絲笑,李暮羽看他眼神曖昧地看着自己,便轉過頭看到了楊寧嵐。
“魏澈?你怎麼會在這裡?”楊寧嵐停住腳步,隔着一個花圃問道。
魏澈臉上掛着淡雅的笑,好像一朵曇花在晨光中靜靜盛開,“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但是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你除了在這裡有個讓我覺得合理的原因,別的理由反而讓我覺得牽強。“他臉上笑意更深,目光卻是溫柔下來,“過來喝杯茶,我們好久都沒見面了。”
楊寧嵐看向一旁的李暮羽,他淡淡地沒有說一句話,便回絕道:“今日我還有事,改日我們再敘。”說完就跑了。
魏澈看着楊寧嵐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其實,你應該告訴她,不是你殺了她的孃親。”
李暮羽眼裡閃過一絲驚異,但最後還是無聲無息地斂成平靜,輕輕說道:“知道了又如何?結果還是一樣的,是不是我殺的,不重要,她向來厭惡我。”
點到即止,魏澈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