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從韓無慾的院子出來,心中又是失望又是輕鬆。
他既希望又害怕韓無慾是自己的叔父,因爲如果韓無慾真是他的至親,他在做事前必然會多一層顧慮,無法像之前那樣灑然自如,這對時刻遊走於身處萬劫不復的懸崖邊上的自己來說,無疑太過危險。
秦非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左思右想下覺得還是去再探望一下韓斌合適,便向韓斌的宅院走去。
韓斌和費氏的住處很近,秦非走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走到了費氏的宅院裡,見周圍沒有旁人,忙往回返,身後卻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秦非害怕別人誤會,連忙躲在花叢後。韓東手拿風燈,東張西望地向費氏的寢室走去。費氏不等他到了門口便打開了房門,將他迎了進去。
秦非知道他兩人不會在費氏的寢室裡偷情,而是一定有要事商量,輕手輕腳地躲在費氏的屋後,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話。
韓東抱怨道:“你大晚上的找我來你房裡做什麼?這要是被別人看到了,傳出什麼話來可怎麼辦?”
費氏道:“韓無慾今晚身體不適,不會到這裡來,其他下人我都已經打發走了。即使別人看見了,我就說有些賬目要找你問清楚,咱們倆又沒有幹什麼,你害怕什麼?”
韓東道:“韓無慾可不是易與之人,小心點總沒錯。”
費氏滿不在乎道:“那又怎麼樣?他再精明還不是白白給別人養了二十年的兒子?”
秦非雖然已經知道韓斌是韓東和費氏的私生子,但聽得費氏自己承認,還是不由怒火中燒。
韓東急忙掩她的嘴,道:“你小聲點!若被別人聽到了,我們一家三口全得死!”
費氏嚷道:“死就死!我和小北都已經受夠了!你明明是他的父親,卻得像奴才一樣侍奉他,你可知小北有多痛苦嗎?”
韓東嘆了口氣,道:“誰叫我只是個沒用的奴才。小北跟着韓無慾可以錦衣玉食,總好過跟着我這個沒出息的親爹。”
費氏道:“可是小北他從來沒有看不起你過。韓無慾雖是他名義上的父親,但自小來,一直照顧小北的人卻是你。他悶了,是你帶着他打獵出遊,他病了,是你幾宿不睡覺陪在他身邊。韓無慾又做過什麼!小北心中也一直把自己當成是小北,而不是韓斌。韓無慾不過是一塊只會掙錢的石頭。”
韓東苦笑道:“可是有錢萬事足,無錢萬事哀。以他的財力,他可以找到比我照顧得更好的管家。”
費氏一把將韓東推開,叫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母子都是見錢眼開的人了?好啊,你走!再也別來找我了!”
韓東忙安慰她道:“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只是,只是擔心你們母子嫌棄我。”
費氏流了一會兒淚,才正色道:“我找你其實是要和你商量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今天秦非給小北施針時,我的反應有點過火了,你說秦非那小子,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韓東道:“小北胸前沒有肉瘤的事情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他一個外人怎麼可能想得那麼遠?”
費氏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會擔心,可他卻是秦非啊!他的聰明簡直令人害怕。”
韓東道:“你的意思是……”
費氏擦乾眼淚道:“袁柘已經三番兩次跟陛下暗示項重華和秦非的身份,但陛下不是裝傻充愣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我懷疑,陛下早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甚至已經和他們聯手。所以要殺項重華和秦非,就只能靠我們自己。反正已經決定在後日的酒宴上毒殺韓無慾,並嫁禍韓文,不如將秦非和項重華一起毒死如何?”
韓東道:“我其實一開始就是這麼盤算的。他們和韓文的關係那麼親密,見到韓文揹負了殺父之罪不可能袖手旁觀,若是叫他們查出是我們乾的,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弄死得了。”
費氏道:“但秦非本身就是醫藥高手,我們給他下毒,會不會被他察覺?”
韓東道:“我早就想好了。大家都知道韓家宴請客人用的向來是銀質餐具,所以只要餐具無異常,沒有人會懷疑酒菜裡有毒。我會實現把那批銀餐具換成外表相同的假銀餐具,這樣別人自然不會想到他們是被我們下的毒。”
費氏道:“可那日大家可是在一張桌子上用餐。其他人怎麼辦,也要一起毒死嗎?”
韓東道:“那自然不會,否則也太容易招人懷疑了。後日的菜正好有一道是用手食用的手撕雞,食用之前每個人都會用單獨的盆淨手,我會在他們使用的盆的水裡下毒。”
費氏拍着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他們一死,韓家的萬貫家財便是我們一家人的,我和小北這些年的苦也算沒有白受。”
韓東道:“我們雖然和江宵是同盟,但也得提防此人。江宵爲人陰險不下其父,爲了自己的目的完全可以背叛我們。你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泄露了我們一家人的事情。還有小北這個名字,只有我們一家人之間纔可以叫,懂了嗎?”
費氏道:“原來江宵也是不能信任的。我還以爲,他一心爲我們呢。”
韓東道:“這個小子表面上對我們客客氣氣,實際上總在找我們的把柄。對他來說,能控制我們遠比和我們聯盟要理想得多。如果被他發現我們的關係,他一定會以此要挾,讓我們成爲他的棋子。如果那樣的話,我寧願殺了他。”
費氏道:“我一切都聽你的。”
韓東道:“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要是被人發現我出來的時候太長,總不安妥。你保重!”
秦非聽得他的腳步想起,連忙躲在一棵樹後,待他走遠了才躡手躡足出了費氏的宅院,向韓府大門狂奔。
街道上的行人已稀,月光冷冷清清地照在青石路上,一片祥和,但秦非的心卻如同暴風驟雨一般,恨不得永遠這樣奔跑下去,永不停歇。
費氏和韓東雖然狡詐,但實在不夠高明,明知自己已經被盯上還主動出手。
秦非本來應該高興,因爲他大可以將計就計除掉韓斌等人。但如今他卻心亂如麻。雖然他知道韓斌不是韓無慾的親生兒子,但他絕不能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告訴韓無慾,畢竟這是一個男人最大的恥辱。所以,他只能先眼睜睜地看着韓無慾中毒,在揭穿了費氏等人的陰謀後再全力施救。
而韓無慾已經不再年輕,若是韓東給他下的毒藥過於霸道,縱然是秦非自己也無十足把握可以救活他。也就是說,若要達成目的,韓無慾就得有生命危險。
秦非的宅邸已經近在眼前,他卻絲毫不想進去,只是緩緩停下腳步,將背靠在門前一棵大樹上,仰頭看着星光璀璨的天空。
韓無慾雖然不是他的叔父,但在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對這個老人,已產生了一種親人般的感情。但身在棋局,他只能選擇生死勝負。感情對於棋手來說是致命的危險,卻也是不可迴避的難題。
他忽然好恨,恨韓無慾爲什麼不是韓熙仲,若是那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放棄。但同時,他也在慶幸,如果韓無慾真的是韓熙仲,自己只會陷入無邊無盡的掙扎。正如同項重華揹負了太多的希望和性命一般,他又何嘗不是承載着太多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