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心裡話,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雖然徹底平定遼東、將她們二人營救回來是最完美的結局,但是在完美之後,這個結局似乎留有很大隱患。
最嚴重的一點就是,這二人被大明文武重臣甚至皇太后都認定爲“功臣”不假,可是一旦她們真的回來,因爲已被女真蠻族首領“破瓜”,所以在大家的眼裡,她們肯定已是不白之身。
自己倒是無所謂,可他們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等“失貞”女子的,即便她們已被冊爲公主,即便她們爲了大明的遼東邊關立下了赫赫功績。
說白了,上至皇太后,下至張居正、譚綸、王崇古,甚至馮保,都只把這二人當作“工具”而已,不管立多大“功勞”,都不能逃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命運。
正因此如此,他們更不會讓她倆名正言順地嫁給自己,成爲妃子,哪怕是最低等的“淑女”都不行。
“淑女”即是貞德賢淑之女,這貞德是第一位的。
幾千年的封建殘餘,真是害死人!但是你要想在這樣的封建朝代成爲帝王,別說大治天下,只是立穩腳跟,都必須遵從這樣的規則,不服不行。
他着實愣了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到原來對這二人許下的承諾,他幾乎頭疼欲裂。
母后好象洞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也不催促他,就等着他的回答。
“這……”他猶豫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這還是聽您的吧,一切由母后裁斷!”
她既沒點頭,亦沒搖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果照老身的意見,這二人如果安全歸來,萬萬不可回宮?”
“爲什麼?”雖然皇太后的主張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但越是這樣,他越是在心裡爲這二位苦命女子忿忿不平起來。
她面色如水:“不爲什麼!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什麼都可以壞,規矩不能壞!”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但是仍在憑着一己之力與這千百年的制度作着最後的抗爭。
當然,他也知道這只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而已。
他咬了咬牙,還是把這最後的抗爭拼了出來:“如果孩兒執意要這麼做呢,就算朕是大明皇帝,也不行麼?”
面色平靜的皇太后給出了試圖抗爭的答案:“不行!絕對不行!鈞兒,你已經是一國之君了!一國之君的第一原則是什麼,就是要遵守祖制,不可胡來!你忘了太祖皇帝在這皇宮院牆內親自立下的那塊“後宮不得干政”的紅色牌子了,這麼多年來,誰敢違反過?”
見孩子默然不語,她不禁着急起來:“鈞兒啊,媽可都是爲你好!對了,你不會是認爲媽這是在干政吧?”
唐卡頹然擡起頭,輕輕擺手:“不不不!孩兒當然知道母后是真心爲孩兒好!這不是干政!朕只是覺得對不起這二位有功之人,即使她倆只是宮女,但也是人,是立了大功的女人。媽,您也常說女人不容易,甚至您自己也是婢女出身,難道您就絲毫不同情她們麼?”
一下
被兒子說中了軟脅,她沉默半晌,方纔擡起頭來,眼裡已是點點淚花。
“兒啊!母親何嘗不同情她們,何嘗不知道她們二人迫不得已。你說得不錯,她們也是人。不過,母后還是要說不行!因爲你如果讓她們回來,甚至娶她們爲妃,就會給天下臣工以口舌,甚至被所有人唾罵。我們現在剛剛站穩腳跟,一步也錯不起啊,孩子!”
話已至此,她竟然啜泣起來。
他其實也想過去和她抱頭痛哭,但是又覺得這樣不妥,只能輕聲安慰:“母后,您別哭啊!您要是一哭,連孩兒也不知道怎麼辦了!”話才說完,不由得眼裡也掉下淚來。
她抱住了他,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兒子,其實爲娘知道你難,真的知道!”她於哽咽中幾次想說其實早就知道他與她倆有男女之實,但還是忍住了,始終沒說出來。
因爲她知道,如果他將此挑明並以此爲說辭,就更沒有理由狠心拒絕他了!
他也是幾度欲言又止,最終說出一句:“母后,您就說怎麼辦吧,孩兒照辦就是!”
她開始止住了哭泣,試探性地說了一句:“鈞兒,既然當孃的問你這個問題,就已經作了些準備。我且說一個辦法,你看看可不可行?”
他緊盯了她的眼睛:“母后請說!”
她擡頭看了看遠處的馮保,低聲說道:“娘聽馮保說了,在東南沿海這一路,你們已經打算對付福王朱廷貴和閔維義、鍾欽良二位巡撫,好給戚繼光和胡宗憲兩位將軍騰出手來專心對付倭寇,是吧?”
他點點頭:“母后,確有此事!前段時間讓福王來到京城盡情誇耀一回,而且還把閔、鍾二位巡撫的小女兒嫁與他作側妃,讓他們三人結好,就是爲了放鬆他們的警惕,好讓戚、胡二人尋機會下手!”
“嗯!”她把聲音放得更低了一些,“要不然,咱們把這兩位‘公主’放去東南?”
他瞪大了意見,沒太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讓她倆跟了戚、胡二人?這……”
她卻直接搖了搖頭:“不,我的意思是讓她跟了這位福王,既算是門當戶對,又因爲遠處東南,可以避人口實,這個好色的朱廷貴肯定也樂意。”
他卻一下站了起來,毅然地搖着頭:“不行!母后!此舉堅決不行!除非殺了孩兒!”
一見他如此剛烈,甚至提出了以命相擔,嚇了她一跳,急忙問道:“爲何不行?這應該是一個比較穩妥的策略……”
“不行!”他臉上是一種根本不容商量的神色,大聲說道:“母后,你可知道,這位福王朱廷貴在東南沿海都幹了些什麼,他竟然讓寧波總兵直接率大明軍隊在浙東大峽谷伏擊戚、胡二人!要知道,這可是朕親自授命上陣殺敵的兩位主將,就因爲侵犯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敢明目張膽地這麼幹!這種手足相殘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他們還是人麼?”
她見他一下盛怒起來,剛想安撫他一番,遠處的馮保也不住地往這邊看,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走過來。
他卻
沒有任何消氣的樣子,繼續扯着嗓子吼道:“更可氣的是,這個福王與閔、鍾二人伏擊不成,最後乾脆勾結倭寇,給他們通風報信,想假借倭宼之手除去戚、胡二人。此仗虎賁軍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二!這種引狼入室,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們都幹得出來,你還讓阿珠和小倩嫁給如此之人,難道這樣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了麼?”
“如此說來……”她點了點頭,覺得這樣做確實有些不妥。
可是,居然沒等她說完,他就開始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三個狼心狗肺之徒!朕是鐵了心一定要斬殺他們的,光殺頭都不解恨,非把他們千刀萬剮不可!如果你讓她們二人嫁給福王,不是過不了多少時間讓她們活二次‘活寡’麼?這叫什麼?這叫‘纔出虎口,又入狼窩’,您就真的這麼狠心?反正朕無論如何做不出來!此事斷不可行!”
“嗯!”她這次重重點頭,大概是被他身上那種強烈的男子責任心感染,眼裡放出了讚賞的目光,“既然如此,那這個福王還是讓他咎由自取吧。母親這兒還有一個人選……”
他揚起了眉毛:“是誰?”
她頓了頓後說道“淮陽王朱明義,他素有賢名,大夫人死得早,最近續絃夫人也病故,如果將此二女賜婚於他,他必感激不已,他也會對二人好,算是爲她們找了一個好歸宿!旁人也不會亂說些什麼!”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抗爭些什麼了,只能選擇妥協,又或許妥協是必須的吧。於是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既然您已經爲她們找好了歸宿,也只能這樣了!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吧,等她們安全回來,就由您和朕親自爲他們主婚,選個好日子嫁與淮陽王!”
“嗯!如此甚好!”她站起身來,撫住他的肩膀,“那此事咱們就這麼議定了!”
他有些說不出的低落,頹然應道:“好!說定了!一切以您說的爲準!”
她拍着他的肩膀:“好兒子!娘知道你不好受!難爲你了!這件事情娘給你想着,你就別再多想了!快去找晴天去吧!”
他站起身來,緩緩向外走去,身後的她搖頭不止,低聲嘆息。
他當然看不見也聽不見,只一直在向前走,見到了馮保也只是點了點頭,徑直出了偏殿。
一到外面,這才發現今日的陽光格外強烈,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他急忙用手去遮,驀地感覺一陣頭暈,然後心絞痛得厲害,象被從胸腔裡剜去一塊一樣。後面的皇上急忙上來扶住:“皇上!您怎麼了?”
他擺了擺手:“不打緊!讓朕站一會兒吧,好久沒曬太陽,都快發黴了!”
說完就這樣站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任由太陽直曬着臉,過了好一會兒,臉上都出滿了汗,才感覺好一些,問馮保要了一塊手絹,把汗擦淨,走在貼心的馮保讓人爲他舉起的麾蓋下,向御花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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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