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有多日未曾踏足景仁宮,逸宸卻來得勤勉了許多。
幾乎每週都要進來給顧長歌請安。
顧長歌自從被皇帝冷落,清減了不少,往常穿着合身的衣服,如今卻空蕩蕩着袖子,腰身收的更緊了。
看養子意氣風發,不覺顯得得意又自豪,與逸宸坐在雪地裡,腳邊烤了幾個炭盆,劈啪作響,紅泥小火爐架着滾燙的開水,碧璽在一旁用厚厚的布墊了手把燒開的水衝入茶壺中。
一抹茶香四溢,帶着些許梅花的香氣,悠揚飄來。
逸宸捏着自己的茶盞,輕輕一嗅讚歎道:“母親的茶越來越好了,如此雪天盛景,也唯有跟着母親才能享受一時寧靜歲月。”
顧長歌莞爾一笑,端起茶盞到鼻尖輕嗅,又啜飲一口方說:“這是今年第一次下雪,本宮命人到梅園取來的梅花上的雪水,沾着一些梅香也格外清雅。”
她又喝了一口,瞧逸宸眼睛一圈烏青,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如今喝着茶也有些不專心。
不覺疑問:“你怎麼了?可是你父皇交代的事情太繁瑣?”
“哦不是,”逸宸忙說,“父皇交代兒臣的都是些微末小事,若兒臣這些都辦不好,是不配做母親的兒子了。”
顧長歌略微揚頭,審視了他,輕笑:“從前你與本宮雖非親生母子,卻也不曾所有隱瞞。”
逸宸連忙滿臉的愧色,分辨道:“不是母親想的那樣,是兒臣自己,不願意讓這些瑣事再煩擾母親,母親如今已如此煩憂……”
“本宮有什麼好煩的,清淨的很,”顧長歌嘆了口氣,“可是爲了海雲的事情?”
逸宸略顯得有些驚訝,擡頭道:“母親有所耳聞?”
“並非,不過本宮與你相處年頭久了,除了海雲也沒有誰能讓你如此煩憂,”顧長歌輕輕伸手將茶盞放下,碧璽把茶水又添上,“你的皇子妃是個省心的。”
從未曾聽說過皇子府有什麼事情,如果有,消息第一時間必然會傳到顧長歌的耳朵裡,所以除了皇子府,前朝也沒有讓逸宸煩憂的,那便是海雲那裡了。
之前顧長歌找了個機會送海雲出宮頤養天年,隨着時間推移,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慢慢也就不再關注那邊了。
有逸宸在外照顧着,他們親生母子,當年又度過了那樣一段艱難的日子,還有什麼需要顧長歌擔心的呢。
逸宸苦澀一笑:“母親明察秋毫,洞察一切,兒子想瞞也瞞不住,她早年在冷宮裡落下了病根,每到變天或者天氣寒冷的時候總是周身疼痛難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自從今年入冬,她便突然下不了地,兒子在外面找了個信的過的婦人照顧着她,可不知怎麼的,她仍舊是絲毫沒有起色。”
輕輕蹙了眉頭,顧長歌將手縮回狐裘大氅內取暖,風毛在空中輕輕飄動,她往後坐了坐,靠在軟墊上,說道:“她年歲比本宮並不大多少,只是早年受苦,十幾年間一直在冷宮缺衣少食,雖然本宮後來照顧她一些,但也擋不住條件惡劣。”
“兒子也是這麼想,她早年也是有頭有臉的宮女,髒活重活是不必做的,後來到了那步田地,受不了也是有,若不是因爲兒子……唉……”逸宸有些氣餒。
顧長歌知道他想的什麼,溫和說道:“你是個聰明的,從小本宮與你說什麼,一說就通。如今本宮再勸你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斷不可爲了她惹了你父皇不快。”
“是。”
逸宸肅然。
紅翡在一旁端了一盤蜜桔上來,顧長歌笑笑,拿了一個塞到逸宸手中:“你小時候十分愛吃,上桌東西吃的極慢,吃不了也要抱回去睡覺,本宮想起來,從前也真是委屈你了。”
逸宸笑起來,露出好看的牙齒:“還要多謝母親的養育之恩。”
顧長歌頷首,看了一眼紅翡,提醒道:“時間差不多了,別忘了給太后送檀香。”
紅翡一笑:“是,奴婢已經準備好了,這就去給皇后和太后宮裡都送一份。”
逸宸有些疑惑:“給太后的香,爲何也要送坤寧宮一份?”
紅翡走開了,顧長歌含笑解釋:“檀香靜心凝神,太后與皇后身子都不大好,冬日裡又不能常常開窗,有檀香薰一薰去病氣,本宮也燃了。”
“那兒子回去也點上一些,”逸宸起身雙手抱拳,“兒子不便長久打擾母親,這便出宮了。”
顧長歌扶着碧璽站起來,親自接過鴻禧送過來的一個手爐,塞在逸宸手中:“還下着雪,你出了宮上了馬車便抱着,到府裡還是暖和的。”
逸宸一笑,點頭離開了。
另一頭紅翡親自帶着宮女靈兒到了坤寧宮,正看到慶嬪在,皇后此時正斜靠在牀邊,慶嬪就坐在一旁與皇后閒話。
原本慶嬪入宮是皇上的意思,如今皇后選來的容嬪尚未多巴結着皇后,慶嬪反倒是過幾日就來一趟。
午後睡起,正好也閒得無聊,慶嬪來的時間也大多定在這個時候。
見紅翡進屋,看見慶嬪便有些尷尬,行了禮。
皇后正了顏色,問道:“怎麼你來了?”
紅翡擡眼看了一眼慶嬪,道:“皇貴妃娘娘吩咐奴婢給坤寧宮與慈寧宮分別送些檀香,說是凝神靜心的。”
“哦,那收下吧。”皇后神色淡淡的,並不欲與顧長歌置氣。
慶嬪眼睛卻亮了起來,盯着靈兒手裡的香盒。
羨予過來接,可是紅翡卻猶豫了,笑了笑道:“可是奴婢方纔瞧着,這香有些受潮,或許是方纔沾了雪水,燒起來怕是有煙,奴婢這就回去換了再來。”
說着,紅翡便要退下。
慶嬪喊道:“慢着!”
在皇后與羨予疑惑的目光下,慶嬪起身向紅翡走來,嘴角勾着得意的笑,擡眼去瞧香盒。靈兒面色緊張,不自覺的瞟了紅翡一眼。
紅翡微笑,站直阻攔道:“慶嬪還有什麼吩咐嗎?”
慶嬪勾着嘴角,態度倨傲道:“也沒什麼,不過本宮想着無非是香受潮了,晾乾就是,沒什麼大礙,留下在坤寧宮晾也是一樣的,免得讓皇貴妃覺得你辦事不利,再說你就不好了。”
紅翡往後一退,恭恭敬敬道:“奴婢做的不好,自然要奴婢自己承擔。”
不容分說,慶嬪柳眉倒豎,掃了一眼喜夢,喜夢便上前拿過了香盒,送到慶嬪眼前。
慶嬪就着喜夢的手,啪的一聲將盒子打開,看了看,滿意的笑着說道:“還好嘛,沒有太潮。紅翡你做事也太小心了。”
說着扭頭坐會皇后牀邊,笑着解釋:“臣妾覺得皇后大度,不會計較這些的。”
皇后自然是不願意看見紅翡,聽慶嬪這麼說,也沒有表態。
紅翡只得道:“那奴婢告退。”
自從紅翡離開了,慶嬪沒多大會便從坤寧宮出來,身旁的喜夢手裡捏着一小段香。
第二日一早,顧長歌起了便到了慈寧宮伺候太后梳洗,瞧着太后精神好,便想趁着天氣暖和到慈寧花園走一走。
碧璽與紅翡都在後面跟着,連泰禾也是慢慢跟在一旁。
慈寧花園在冬天並沒有什麼美景可賞,院子裡如今種的也都是白梅,一眼望過去蒼白一片,甚爲耀目。
顧長歌遠遠就看到慶嬪立在園子裡,似乎是在等人。
看到太后與皇貴妃到了,慶嬪臉色變了變,行了禮。
顧長歌和善問她:“慶嬪也趁着天氣暖和,出來走走?”
慶嬪一笑:“臣妾閒來無事,聽說慈寧花園的白梅開的極好,過來看看。”
“若說梅花,還是梅園裡的最好,”顧長歌一笑,打量着慶嬪,又問道,“怎麼慶嬪自己,喜夢呢?”
慶嬪毫不畏懼:“臣妾打發喜夢迴去換個手爐。”
正說着話,忽然聽見太監的驚叫聲及宮女的驚呼。
衆人都望向院子的小門,慶嬪臉色青白,上前緊走兩步,還沒走出多遠,就看到門外瓷公公和小太監扭了兩個人進來。
一個一身宮女裝扮,正是喜夢,而另外一個是個臉生的。
不過泰禾似乎是認識,低聲說道:“這是張太醫的小徒弟。”
顧長歌挑眉,看了一眼太后,沒有發落的意思,便問道:“瓷公公,這麼興師動衆,是要做什麼?”
小瓷子上前行禮,解釋道:“回太后娘娘,回皇貴妃,這兩個人看上去鬼鬼祟祟,躲在後面的門那不知在嘀咕什麼,奴才看是個宮女,那個又像是個太醫,怕是要在宮裡行齷齪的事,就扭了起來。”
慶嬪急了,呵斥道:“胡說什麼!那是本宮身邊的人!你也敢如此放肆!還不快給本宮放開!”
她急言令色,小瓷子是御前的人,自然毫不畏懼,笑了笑,不卑不亢道:“娘娘說笑了,難不成喜夢與太醫私相授受是受了慶嬪娘娘指使?”
“你!”慶嬪心急,卻又說不出理由,只好無賴,“仔細本宮告訴皇上!”
小瓷子大義凜然:“奴才是爲皇上辦事,爲皇上盡忠的,慶嬪娘娘就算告訴了皇上,奴才也是有什麼,說什麼。”
這下輪到慶嬪犯了難,喜夢嚇得忙跪在地上求饒:“主子快救救奴婢吧!”旋即求着顧長歌,“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爲奴婢求求情吧!奴婢當真沒做什麼!”
顧長歌正色問道:“既然沒做什麼,爲何會與一個太醫單獨相處,又躲在沒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