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陽光甚好。
在福海之中的蓬島瑤臺上,人聲鼎沸,有悅耳的琴音響起,是宮中的樂師在表演琴技。
四周水流不斷,絲竹不絕於耳,更是有輕舟從遠處撐杆而來,每條小舟坐着兩個採蓮的宮女,她們穿着嫩綠的宮服,來來往往,運送鮮嫩的蓮蓬。
雖才入夏沒有多久,卻有早開的荷花已然凋謝,在地氣更暖的地方,結出一個個蓮蓬。
妃嬪們按照身份地位不同圍坐帝后兩側,裴縝坐正中,太后在左,孟亦夭在右。
孟亦夭已經有三個月了,肚子略微有一點隆起,卻還不太明顯,四肢纖細仍舊光彩奪目。她滿意的看着四下環坐的妃嬪,又輕輕剝着蓮子。
她指甲乾淨不染丹蔻,靈巧的左手兩指捏起一顆蓮子,右手拇指指尖輕輕一劃,嫩綠的蓮子輕而易舉被摳起一小塊皮來。
揪住綠色的皮順着蓮子四周繞一圈剝開,露出雪白的蓮子,可愛至極。
將蓮子的芽心剔除後,放入一旁的翠色玉碗中,彷彿蓮子仍在蓮蓬上一樣。
裴縝看她不厭其煩,笑着說:“皇后剝了許多蓮子,自己也不吃。”
孟亦夭眼睛笑得眯起來,心滿意足:“臣妾有身孕,是不宜吃蓮子的。只是蓮子平息心火,有安神寧心的功效,皇上吃了最好不過。臣妾剔除這芽心,等過幾日讓人曬乾泡茶,皇上還可以喝。”
顧長歌看她手覆在小腹上,笑的甜蜜安寧,突然覺得歲月時間靜好如斯。
她意外的沒有嫉妒,沒有羨慕。
毓妃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羅紗裙,一旁兩歲的晗珠公主正依偎這她,任由毓妃餵食些水果點心。
她環視一圈,見衆妃嬪因着天熱,多穿的清涼爽眼。
正百無聊賴間,忽聽得一童音響起。
“顧娘娘好。”
一個軟糯的小聲音拖着尾音,萌萌的走到眼前。
顧長歌定睛一看,竟然是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晗珠。
她驚喜的擡高了眉梢,莞爾道:“晗珠公主好,公主怎麼知道我是顧娘娘呀?”
小公主扭身看了看後面的毓妃,又扭回來看着顧長歌,奶聲奶氣的說:“母妃說,讓晗珠給顧娘娘請安,”她提溜着裙角行個禮“顧娘娘,萬福金安。”
她小小的人兒,說起話來還無法成章成句,斷斷續續倒是乖萌可愛。
顧長歌看着打心眼裡喜歡,剛要說話,卻看見小晗珠一個踉蹌站不穩,就要摔倒。她連忙伸手,抱住晗珠。
晗珠也不認生,就勢軟軟的依偎在她懷裡,看着她眼前的瓜果說:“顧娘娘,平安想吃桃子。”
顧長歌不禁笑出聲來,瞧了在一旁笑吟吟望着他們的毓妃,伸手拿起桃子給她剝了起來。
“今日天氣好,晗珠鬧着要跟我過來玩,過來了又嫌自己一個人覺得悶,這才鬧着要跟顧娘娘坐一坐。”
毓妃笑着解釋道。
“我之前沒有接觸過小孩子,沒想到一見到晗珠就心生喜歡,姐姐養的真好,白嫩白嫩的,可愛的緊。”
顧長歌心裡歡喜着,有個小孩子如此喜歡她,當真讓她喜出望外。
“妹妹喜歡,也自己養一個,有個孩子在身邊總覺得時間滿滿的,顧不上別的了。”
顧長歌笑着伸手,將晗珠眼前的碎髮別到耳後,看她吃桃子吃的香甜,也覺得整個心都被填滿了一般。
這時她才明白,爲什麼有人一直希望有個孩子,原來孩子是這樣的。
“晗珠公主很是可愛,皇上你瞧,顧妃很喜歡晗珠呢。”孟亦夭笑着指給裴縝看。
裴縝循聲看去,見晗珠依偎着顧長歌,顧長歌一邊胳膊環着平安,將她攬在懷裡,手裡正捏着一隻水汪汪的桃子喂她。
平日裡顧長歌是最怕這些湯湯水水拎不清的水果了,但凡剝開吃總是弄得滿手粘膩。若非宮女剝好放在盤中,她是碰都不肯碰的。今日宮宴,自然不會有宮女上席幫她剝桃子,本以爲她不會碰這水蜜桃,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晗珠就制服她了。
見她滿眼的笑意,裴縝笑出聲來,高聲說道:“晗珠,來父皇這。”
小晗珠忙着吃桃,聽了這話擡起頭來,粉嫩嫩的臉上還殘留着桃子的汁水,聽裴縝叫她,愣了一下,又搖搖頭嘟囔道:“顧娘娘好,晗珠不去,晗珠不去。”
她憨態可掬,引得衆人大笑。
顧長歌看着晗珠如此可愛,喜歡的不得了。
此時太后開口,聲音透着幾分慈愛:“才一陣子不見晗珠,又長大了呢。”
毓妃陪着笑:“小孩子長得快,太后娘娘膝下多子最是知道的了。”
“是啊。”太后露出微笑,看着遠方,忽然笑容就漸漸收了起來……
衆人一看,忙噤了聲,毓妃也趕忙低頭。顧長歌知道太后這是想起了裴鳴,心裡難過。
謙嬪見狀,忙說道:“都是毓妃姐姐嘴快,本來是好事,倒惹得太后不高興了,皇上,您看不如讓毓妃姐姐表演個舞給太后看一看就當罰罪可好啊?”
顧長歌看了她一眼,謙嬪眉飛色舞,全然不在意此刻毓妃很是尷尬,而在場其他人也多抱着看笑話的態度。就連皇后孟亦夭也不曾開口說話。
“這……”毓妃起身跪在座位旁“都怪臣妾的不是,惹太后傷心了。”
顧長歌見狀不好,挽着晗珠的小手,低聲說道:“晗珠,你看,祖母想晗珠了呢,晗珠快過去讓祖母抱一抱,親一親,”轉而高聲說道“太后您瞧,毓妃姐姐雖說錯了話,卻生了這麼個好公主哄太后高興,倒也功過相抵了。”
小晗珠迷茫的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顧長歌。
太后蹙眉看了看顧長歌,見她神色淡定的望着自己,忽又露出笑容,伸手對晗珠說道:“來祖母這,祖母有好東西給晗珠呢。”
晗珠這才由宮人護着搖搖晃晃到了太后身邊。
一時絲竹之音響起,有舞女上前跳舞,衆人飲酒作樂,短暫的尷尬很快過去。
毓妃端着琉璃樽對着顧長歌擡一擡:“多謝妹妹解圍。”
“姐姐客氣了”顧長歌莞爾“妹妹還沒有謝謝姐姐上次在坤寧宮裡的鼎力相助,今日算不得什麼。”
她說完了話,又看太后與晗珠。
此刻太后已經將手上一隻鐲子退給晗珠玩耍,臉上盡是慈祥的笑容。想必慈母之心人皆有之吧。遇到天真單純的孩童,自然是誰都無法隱藏那些歡愉與喜愛。
毓妃長嘆口氣,緩緩說道:“我也唯有晗珠一個女兒,縱然身在妃位,卻也有許多不得已的時候,當真是受制於人。”
“寄人籬下自然是免不了低人一頭的,更何況是皇宮裡,皇上的親母后呢,”顧長歌笑着勸慰她“姐姐是明白人,此事倒不必與太后計較。”
毓妃眼神一冷,寒光閃過,她緊盯着謙嬪,咬牙說道:“我自然是知道,”忽的又鬆了口氣,搖了搖頭自嘲道“窮門小戶出身的,本宮與她多計較什麼。”
顧長歌笑容更甚了,她本以爲唯有自己不願計較這些事情,沒想到毓妃亦是如此,倒也是英雄相惜。
“姐姐不必惱怒,多行不義必自斃,且等着看吧。”
“妹妹有所不知,這謙嬪曾是皇后房裡的人,後來替皇后伺候過皇上,就一直養着了。皇上登基後才又封了個嬪位。若不是皇后保着她,她哪有今日。”
顧長歌這才得知,爲何謙嬪與孟亦夭關係那麼好。
孟亦夭可是名門望族出身,若論身家,當然是看不上一窮門小戶人家的女兒。
只怕這其中,還有許多貓膩。
正想着,忽然看見小瓷子跑了進來,繞道皇上身後低聲耳語了幾句,裴縝臉上一陣欣喜。
不一會,一個一身紅衣的少年翩然而至,他眉清目秀立於亭中。舞女已暫時退下,只留他一人,卻因一身的紅衣反比舞女還奪目。
他雙手抱拳單膝下跪,朗聲說道:“臣弟給皇上請安,給皇嫂請安,”又轉身對着太后磕了個頭“兒臣給太后請安。”
太后忽的站起來,雙眼已經發紅,伸出手來顫抖着指着紅衣少年半晌沒有說話。
衆人怔愣間,她眼淚滴落在地,聲音忽然嘶啞:“你個不孝子!你還知道回來!”
亭內寂靜一片,誰也不敢說話。
顧長歌看着眼前的人,心臟突突的跳動。她雙手緊緊握拳,藏在桌下。抿緊了雙脣,使勁用牙齒咬着。
他回來了……
“好了。”
裴縝忽然發話,對衆人說道:“九弟,太后是惱你不辭而別,也是想念你,既然回來了,就有空多陪陪太后。母后,既然九弟已經回來了,母后也不要生氣了吧。”
“都是兒臣的錯,兒臣給母后請罪。”
少年跪地重重磕了個響頭。
太后一時也是心疼,嘴上卻不肯放過:“你還知道有哀家這麼個母后!若你再不回來,哀家也當沒你這麼個兒子了!”
少年笑嘻嘻站起來:“母后捨不得的!”
他順着看了四周一圈,忽然看見一身素白色長裙的顧長歌跪坐於矮桌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咬着嘴脣,正是她以前情緒難以控制時慣用的姿態。
少年笑着走過來,戲謔道:“歌兒,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