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萬算,顧長歌都漏過了一點。
她用毓皇貴妃的把柄威脅毓皇貴妃,一旦顧長歌離開皇城,失去了羽翼保護就會成爲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在後宮裡的女人,每走一步都是置身於懸崖峭壁之所,處處謹慎小心步步爲營,毓皇貴妃怎會容忍一個人手握她的把柄而繼續留在人世間呢。
眼看着顧長歌要離開她的掌控範圍,毓皇貴妃急迫難耐要殺了她。
顧長歌與碧璽歇了一會,遠遠聽見了鳥雀撲棱樹枝的聲音,四周靜悄悄的,徹骨的冰冷透過衣服沁入體內。
碧璽打了個寒顫,轉臉看顧長歌:“娘娘,這是哪裡呀,咱們是不是跑的太深了?”
顧長歌小心翼翼避免衣服蹭到附近的樹木,雖然落魄至此,卻也免不了在意這些小細節。
她蹙眉說道:“碧璽,咱們還得走,如今咱們體力不支,只能一刻不停,否則容易被追到。”她目光有幾分歉意,看着碧璽。
碧璽自入宮再也沒做過重活,今日早已超出承受能力,但依舊咬牙堅持,沒有對顧長歌抱怨一句。顧長歌心裡感念,自己在後宮這幾年,榮寵沒有多分她們這些人一些,反而帶來了無盡的麻煩,今日還以爲自己當初的魯莽而惹來殺身之禍。
二人繼續前行,只是不再那麼緊張快步跑,到底身子也受不了。
感受到大腿的痠痛與腳腕的脹痛,顧長歌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過了今晚,一切都好說。
好在這裡地下貌似設了陷阱,似乎有獵戶捕獵的痕跡,應該是離皇陵越來越遠纔是。
忽然她腳下一步踏空,心道不好,驚叫一聲,帶着碧璽二人摔了下去。
“啊!”顧長歌驚呼,旋即失重摔在地下。
“娘娘!您怎麼樣了?”碧璽也吃痛,卻顧不上自己,雙手在黑暗裡摸索顧長歌是否受傷。
還好這個洞穴不算太高,只是擡眼望去,天空黑壓壓一片,看不清四周,只能藉着一點星光看到自己坐在一個陷阱的洞穴裡,地面沒有設置其他機關,保得一條性命。
她後怕萬分,拉着碧璽的手:“我沒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話音還沒說完,卻聽見上面不遠處有人聲,她們忙噤了聲,顧長歌迅速藉着陰暗的光看到洞內一邊有一處凹槽,剛好可以藏進去兩個人,忙拉着碧璽躲進去。
上面有火光映照過來,男人說話的聲音響起:“找不到,咱們交不了差,小心主子扒了你們的皮!”
“哎,這裡有個洞!”一個聲音響起。
顧長歌的心一把揪起,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裡。
洞內寂靜,四周便會無限放大心跳聲,她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拉住碧璽,手心生出粘膩的汗水,不知是誰的。
“火把!火把!”
一陣腳步聲,有兩三個火把在上空亮起,將洞內照的光亮一片,顧長歌這纔看到洞內鋪了鬆軟的乾枯樹葉,不由擔心上面火把的火星,如果掉下火苗來,就算自己不被發現而殺死,也會葬身於火海之中。
“一眼見底,什麼都沒有,快走快走!”剛纔那個人不耐煩的揮揮手,帶着人去搜尋別的地方“這些個村民越來越不像話了,都說了不許在這裡狩獵,還是不聽,快走!”
顧長歌驟然蹙眉,腦子裡飛快思索着,是否需要出去。
這些人說村民不像話,應該是當地守衛皇陵的人,如果自己出去,或許被找到就沒有危險了。
可是……這樣無異於將自己暴露在毓皇貴妃的股掌之內,皇陵處不說缺衣少食,但就生病也沒有很好的郎中,到時候只消她再讓人來暗殺,報告給天子自己病故,便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冤屈二字了。
她心裡恨毓皇貴妃,也恨自己無能,與其如此,不如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這輩子找一處僻靜之所,再無跡可尋,彼時沒有仇家,自給自足,或許纔是一生最好的歸宿。
泫然垂淚,顧長歌任憑淚水流淌卻不敢動。
碧璽在一旁,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後很久,才拉了拉顧長歌的手,癱軟在地,發出一聲吃痛的唏噓。
碧璽壓低了聲音倒抽冷氣,顧長歌蹙眉,隨意在臉上抹了兩把,看向她:“你還好嗎?”
“嘶……奴婢沒事,方纔摔下來的時候,枯樹枝劃到了臉。”
顧長歌藉着星光細看,一條細而長的血痕在碧璽光潔的臉頰上,她心裡發酸,埋怨自己:“都怪我,如果你留在宮裡,就不用受這樣的罪了。”
說罷眼圈又紅了,夜色中也瞧不見,並不去捂眼睛。
碧璽聲音柔和,一如當初顧長歌初入宮時,她站在自己身邊給自己介紹東西六宮那樣的沉穩寧靜,她說:“娘娘,奴婢跟在娘娘身邊,知道的事情太多,就算留在宮裡也沒有好結果的,不如跟娘娘出來,咱們雖然落魄,過了今晚卻能獲得自由了。”
一股異樣的情緒充盈了顧長歌的心,她伸手撫摸碧璽臉頰又不敢碰觸傷口,黯然失神:“到底是我連累了你們,若我爭氣,你還好好的在翊坤宮,做你的姑姑,逸暉也不會死,說來都是我自己不爭氣。”
“娘娘,”碧璽口吻柔和,看着顧長歌自責便伸手握住她撫摸自己臉頰的手,用力握在手心裡,想將自己身體的溫度傳給她,只是自己也沒有多暖和,不過是互相取暖罷了,“奴婢心甘情願,願意一生侍奉娘娘。”
這一夜顧長歌哪裡都不敢去,只依偎着碧璽靠着凹進去的洞昏昏沉沉。
冬日的夜格外寒冷,二人緊靠在一起仍舊凍得瑟瑟發抖。
清晨時分太陽第一縷光明照耀大地,顧長歌活動着痠軟的身姿站起來,擡頭望着上面,這個陷阱足有近一丈高,四周並無藤條垂下,也沒有任何能夠幫助自己出去的東西。
碧璽站過來,與她一起擡頭望天,不免苦笑:“奴婢曾聽聞坐井觀天,只知是形容人沒有見識,如今才知道,坐井觀天是什麼樣的光景。”
在馬車裡舟車勞頓吃不下東西,如今一宿的奔波擔驚受怕,顧長歌早已飢腸轆轆,腹腔發出奇怪的咕嚕聲,臉紅了幾分,對着碧璽說道:“咱們等等吧,昨日聽上面人說,這些陷阱是村民做的,想來每隔幾天就要進來巡視一圈,看是否有獵物,但願能早些來。”
她與碧璽並肩坐在洞底,瞧見自己衣衫早已破敗,裙襬被一路沿途的樹枝勾破了許多個小洞,連頭髮都已經披散在肩上,不覺好笑,再看碧璽也同她一樣,不覺聲音裡帶了幾分笑意:“人說苦盡甘來,這些日子受的苦也夠多了,但願咱們能不再這樣累。”
碧璽眉眼不是很美,但和順大方,比起一般的女子又多了幾分沉穩,她伸手輕輕揉着顧長歌的胳膊,說道:“奴婢有些話,之前不敢說的,如今卻也沒什麼妨礙,”她擡頭看看顧長歌“奴婢想問娘娘一句,娘娘是否真的愛皇上?”
顧長歌吃驚,呆滯半晌望着碧璽,碧璽並不與她對視,只垂眸認真替她揉捏胳膊,彷彿不在等答案。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過了很久也只說“應該是在意的吧。不過如今都不重要了。”
她扯動嘴角,卻笑不出來,只低聲說:“碧璽,咱們以後就要相依爲命了,”將手臂從她手裡抽出來,顧長歌握着碧璽的手誠懇道“我再不是宮裡的主子,你也不是宮裡的姑姑,以後你喚我一聲長歌,可好。”
碧璽遲疑的看了看她,好久才點了點頭:“好,咱們相依爲命。”然後嘴角彎曲,露出一個微笑,如同春日裡的陽光,三月的風,拂過心頭。
二人挽着手,只敘敘說話。
忽然洞口傳來一聲:“哎?怎麼是兩個姑娘?”
二人擡頭望去,之間一張憨厚曬得黝黑的臉,顧長歌激動地站起來:“我們掉進來出不去了!請你幫幫我們吧!”
不一會,那人垂下繩索救她們上去。
如獲新生一般,顧長歌不免有些苦澀滋味,上去輕輕躬身:“多謝這位大哥相助。”
那人穿着一身厚厚的夾襖,帶着草皮毛,一張臉曬得黑紅,憨厚一笑:“沒事的沒事,”轉而疑惑“你們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顧長歌與碧璽對了個眼神,無奈說道:“我們本來是王府的婢女,護送宮裡的主子到皇陵去,無奈半路遭人暗殺,主子殞命,我們就一路逃了過來,不想月黑看不清路,摔進了大哥的陷阱裡。”
“哎,不用大哥大哥的,叫我張虎就是!”那人一樣手“還好你們遇上了我,要是遇上了狗熊那就糟了,走,我先帶你們去我們村。”
碧璽忙謝過了他,二人跟着他一路行進,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才走出這片林子。
回首望去,原來皇陵地勢較高,顧長歌一路乘車並未發現在爬坡,可村落這邊是依附着林山而坐落在小溪邊不遠,從村子到林子要爬一段山路,怪不得一路艱難。
張虎家中有個妻子,二人並無子嗣,張虎靠上山狩獵爲生,賣了獸皮給收皮子的人,而他妻子張方氏則精通些醫藥,村裡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來請他妻子瞧一瞧。
張方氏看着兩位女子皆身穿不俗,雖然破爛,但不似尋常人家穿得起的,問了張虎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忙熱情地煮了薑茶讓二人飲下驅寒。
“二位姑娘且在我們這歇息幾天,等有力氣了,我讓張虎送姑娘們回王府。”張方氏笑着看她們喝茶,熱心的安排着。
顧長歌的手一愣,如此就會暴露身份,可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