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已是早春,外面春光甚好。孟璇夕在鏡前親自描眉貼花,樣子很是美豔得體。
瞧着鏡中的自己,不覺笑出來,問一旁的宮女爾桃:“我這樣的打扮,像不像是個寵妃了?”
爾桃一笑,忙奉承道:“小主比起錦貴妃來,當真是更迷人幾分呢。只是……”
見爾桃遲疑,孟璇夕轉身看着她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錦貴妃得寵久了,滿後宮也唯有她一人愛這樣豔麗的打扮,小主這樣出去,叫有心人瞧見了,難免要錦貴妃吃心,說小主仿了貴妃形態呢,”她遲疑着,伸手輕輕點了點自己嘴脣“小主,這樣的脣色,可是貴妃娘娘慣用的呢。”
孟璇夕皺眉:“憑什麼她可以用,我卻不能用?”
“這……小主,她是貴妃,又最得皇上寵愛,皇后娘娘平日裡也要讓她三分呢,小主還是不要觸這個黴頭了。”爾桃輕輕道。
沒想到孟璇夕反而不滿起來,大聲道:“都是寵妃,她做的,本宮自然也做得!”說罷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娘在入宮時候就告訴我,入宮一定要得寵,姐姐是個沒用的,我可不能!我孟家的女兒自然是人上人,她一個賤人懂的什麼,”說罷斜眼瞟了一眼爾桃,又道“娘說了,要得寵就得讓皇上心疼,叫皇上欲罷不能。她今日是貴妃,可本宮才入宮便是貴人,如今又是嬪,還有不能到貴妃的一日麼。”
孟璇夕口氣倨傲,神色也飛揚幾分,勾起柔媚脣角道:“本宮告訴你,是個男人都愛妖媚的,憑他們嘴裡多正直,還不是希望自己的女人能伺候好了?”
爾桃抿嘴一樂:“小主說的是,小主這樣的得寵,封妃指日可待!皇后娘娘如今不得寵,身子也不好,是不能再生養了,孟大人的意思是要小主代替皇后得寵呢。到時候皇后掌管六宮,小主的孩子若是能……”她悄悄指了指乾清宮方向,隱晦一笑“那皇后是太后,小主自然也不會差。”
孟璇夕一愣,旋即又笑出來:“姐姐不行了,我這個做妹妹的可是要幫一幫姐姐的呢。姐姐不能生孩子,我來生。姐姐這個後位若是坐不穩……太后也不會許旁的女子來取代這個位置……”
她望着爾桃驚愕的神情,嫵媚的笑出聲來。
冬日裡陽光鮮少有這樣的好天氣,裴縝特地讓戲班子到翊坤宮裡唱戲,爲防着擾了睡夢中的逸暉,顧長歌叫戲班子到戲臺後的殿內。
碧璽與紅翡二人跟她過去,帶了幾味點心和茶水。
屋內由宮人收拾整齊,倒也乾淨利索。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叫人昏昏沉沉幾乎要睡過去。
手支着頭百無聊賴。
如今三月裡的天光甚好,略有些暖意,柳枝抽芽,連迎春也早早開了。翊坤宮院子裡的那棵玉蘭已含了花苞,飽滿的幾乎一碰就可以綻放開。
自從入宮後,孟璇夕盛寵不斷,裴縝召幸了兩日,又升了熙嬪,因只是個嬪位,冊封禮不須太過隆重,到底也因爲是皇后的妹妹,並沒有慢待。
傳聞熙嬪極會討皇上歡心,連帶着溫木槿林貴人等都也被一時疏忽了。
賀禮流水樣的送進未央宮,孟璇夕也知道自己受到寵愛,不免更是自矜了幾分。入宮一個多月,也不曾見她特地拜見過哪位妃嬪,獨獨毓貴妃受她待見。
顧長歌守着逸暉自顧不暇,第一個孩子讓她手忙腳亂,雖然大多數還是乳母來照顧,到底身爲人母也是不一樣了。
昨天半夜裡風大,逸暉被從睡夢中驚醒,哭鬧不休,乳母抱着哄了許久,直到顧長歌起身去瞧,見逸暉仍舊沒有半分睏倦,便從乳母懷中接過,抱回自己的寢殿裡。
逸暉睡覺是不愛見光的,讓紅翡將殿內燭火盡數熄滅,只就着月光,在牀上輕輕拍着逸暉睡覺。
她打了個呵欠,自覺疲乏,想回去休息了,卻見紅翡從外面進來,行禮道:“娘娘,不好了,淑答應在御花園裡叫熙嬪掌嘴了。”
騰的驚醒,顧長歌站起來:“什麼胡話,淑答應是妃嬪,怎會被熙嬪掌嘴?”
面露急切之色,顧不得紅翡再解釋幾句,忙要去御花園瞧。
紅翡與碧璽二人跟在身後,三人走的焦急。
纔到了御花園千秋亭旁,就看到跪在小石子路上的溫木槿,一個身穿杏黃色宮衣的小宮女正站在溫木槿身前,一個耳光一個耳光手下不停,啪啪聲脆響。
顧長歌蹙眉駐足,熙嬪正站在一旁,一身硃紅色豔麗赤金長裙不着外裳,笑着看溫木槿受罰,眉眼勾勒眼線細長,讓眼睛也長了許多,正一臉笑意瞧着只當玩樂。
怒從心起,顧長歌上前疾走,紅翡大聲呵斥:“誰在這裡擋了錦貴妃娘娘的路!”
杏黃衣衫宮女聞言一驚,停了手裡動作轉身來瞧,見是貴妃唬了一跳忙跪下行禮問安。
熙嬪轉身露出幾分驚愕之色,轉瞬便消失又浮上一副笑盈盈的臉來,上前說:“原來是錦姐姐來了,臣妾還當是誰呢。”
顧長歌不怒反笑,伸手扶在碧璽手上,右手撥弄耳垂上的金絲線珍珠耳環,也不答她的話,只斜了眼睛瞧右邊的迎春花從,黃豔豔的顏色在這樣的天日裡格外暖人。
紅翡站定發話:“見了錦貴妃娘娘怎麼不知請安。”
熙嬪一愣,笑意不減,伸手在膝頭一放輕輕蹲下身子行了個常禮方道:“臣妾自詡與娘娘親厚,一時竟忘了行禮,姐姐莫怪罪。”
她露出幾分我見猶憐的神色,一手指向溫木槿,不滿道:“姐姐,這答應好不懂事,臣妾在御花園裡賞花,偏她過來衝撞了臣妾,嚇得臣妾呀,差點失了分寸。”
顧長歌瞥一眼溫木槿的臉頰,見雙頰紅腫缺未見脣角血絲,知道沒有打很久,還好是來得快,千秋亭與戲臺離得近,幾步路的時間,心下放心,示意了紅翡一下。
紅翡得令上前扶起溫木槿,關切道:“小主先起來。”
熙嬪一見事態不對,忙說道:“娘娘,這小賤人衝撞了臣妾,臣妾……”
“熙嬪小主,”紅翡蹙眉,大聲說道“宮裡是不許私自懲處妃嬪的,除皇后與協理六宮的兩位貴妃外,誰能這樣對待旁的小主?小主才入宮不懂規矩,要多向姑姑學習纔是。”
“你!”熙嬪氣惱,伸手指着紅翡道“你說什麼!什麼我不懂規矩,我堂堂一個嬪位,難道不能懲治一個小小答應麼!更何況還是答應衝撞!”
溫木槿本來性子柔弱,從不沾染是非,如今也轉了心性並不容易被人欺負,顧長歌疑心今日之事。熙嬪入宮月餘,按常理來講,她與皇后是一個父親,家教甚好,斷不會如此跋扈。
她凝眸於溫木槿,卻見溫木槿躲在紅翡身後,輕輕給她遞了個眼神。
旋即顧長歌會意,張口說道:“紅翡,給熙嬪道歉。”
紅翡一驚,張口看向顧長歌,卻見碧璽在一旁臉色平靜,只好斂了神色站住,對着洋洋得意的熙嬪福下身去:“奴婢有錯,給熙嬪小主行禮了。”
熙嬪自得甚滿,高興的對她說道:“還是錦貴妃教出來的奴才懂事,做錯了事情立刻認錯,本宮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
熙嬪轉而看向顧長歌,笑着說道:“貴妃娘娘,臣妾新入宮,許多規矩懂得不齊全,皇上說了可容臣妾慢慢學習。今日臣妾是氣急了才這樣的,娘娘不要怪罪呀。”
顧長歌微笑,凝視她姣好的面容,淡淡說道:“淑答應衝撞你,你要訓斥自然是應該的,只是後宮裡不可對嬪妃私下懲處,如今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更要謹言慎行纔是。今日是碰到了本宮,若換了皇后娘娘見到,以皇后的性子,難保不會斥責你。”
“是,”熙嬪臉上厭惡神色一閃而過,笑着道“如今臣妾也教訓了她,想來淑答應也會記得知錯,不會再犯了,你說是不是,淑答應?”
溫木槿瑟縮了一下,在紅翡身後,神色驚慌的瞧一眼顧長歌,見她沒有絲毫再幫自己的意思,只好點頭:“是,臣妾知錯了。”
熙嬪莞爾,甩了甩帕子,福了個身:“皇上還等着臣妾用午膳,一會還要伺候皇上午睡呢,那臣妾就不陪娘娘閒話了。臣妾告退。”
說罷扭身往御花園外走,與紅翡擦身而過的時候狠狠瞪了一眼紅翡。
待她走遠,顧長歌才擰了眉頭,上前走兩步拉住溫木槿細細看她臉頰。
臉頰紅腫,看不出手指印,是受了幾巴掌的,且掌掌使足了力氣,顧長歌未免心疼,輕輕撫摸疼的溫木槿倒抽一口涼氣。
“妹妹這是何苦呢?”顧長歌嗔怪“你與她同爲妃嬪,又是公主的生身母親,如何要這樣做小伏低?”
紅翡這才恍然大悟,也關切的看着兩位妃嬪。
溫木槿苦笑一下,眼裡卻露出幾分得意,伸手捂住臉頰:“熙嬪入宮得寵很是輕狂,仗着姐姐是皇后更是無人不怕,”她長吐一口氣“我一個小小答應,任人欺凌也是尋常。”
二人回到翊坤宮,顧長歌命香芝去煮了熱雞蛋來敷臉。
扶着溫木槿坐下了,才幽幽道:“到底也不須你送上門去,”她心疼的將雞蛋輕輕滾在溫木槿的臉上,“熙嬪驕縱,不日便有許多人不滿,害怕沒有拖累皇后的一天麼?”
“傳聞熙嬪與皇后在府邸時候就不睦,皇后母親是大戶人家女兒,可熙嬪的母親不過是個妾室,是她父親原本房中的一個婢女罷了,可她好本事爬了老爺的牀,又生下了兒子女兒,皇后極是討厭這母女,可你瞧,熙嬪入宮後,皇后反倒是更賢良淑德了,連皇上都說她二人姐妹情深,姐姐,我實在擔心……”溫木槿攥了攥手中帕子。
顧長歌嘆了口氣:“一家姐妹侍奉同一個男人,任誰也受不了,更何況皇后性格本就不好,只是裝出來的樣子罷了,熙嬪更是無知妄爲,咱們且看着吧。”
話說這邊淑答應受了極大侮辱,在御花園被宮女掌摑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全宮。
裴縝一直在乾清宮處理前朝的事情,連午膳都沒叫人去。
待到晚上,熙嬪到乾清宮侍寢,才見了裴縝,正要上前幫他解開衣服的腰帶,不想手腕一痛痛呼了出來。裴縝一愣,忙查看她的手腕,見纖細的腕子一圈已是紅腫。
熙嬪吃痛,先紅了眼眶,有淚光閃爍在眼眶內強忍着不落,樣子楚楚可憐,惹得裴縝一陣愛憐,忙撫着她後背問道:“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嗎?”
熙嬪嘴巴一癟,也不肯說,只依依哭着,半天才說:“叫皇上笑話了,是臣妾小性子,皇上容臣妾去洗把臉。”說完便起身要走。
裴縝一把拉住她,蹙眉道:“到底怎麼了?你不是愛耍性子的,手腕怎麼了?你告訴朕,朕爲你做主。”
熙嬪用手揉揉眼睛,很是可憐,道:“皇上,臣妾沒事,不過是與姐妹們起了些齟齬,皇上操勞國事,不必爲臣妾擔心。”
裴縝轉而一想,如今寵着熙嬪,可能叫有些人吃心了,給熙嬪使絆子也有可能,不覺放緩了語氣輕聲安慰:“朕是一國之主,更是你的夫君,有什麼事告訴朕。”
“真的?”熙嬪睜大了眼睛,望着裴縝,眼淚兀自掛在面頰上,水盈盈的叫人又戀又愛,見得了裴縝的點頭,方纔緩緩道“臣妾今日想在御花園折迎春花枝插瓶,誰承想,淑答應也在折花,我們同時瞧上了一支,臣妾本無意只是沒瞧見她,動作快了些,淑答應就非說臣妾搶了她的,”她委屈的用手捂住手腕“想來淑答應也不是故意的,一時心急才抓疼了臣妾。”
裴縝勃然大怒:“一時心急?你手腕紅成這個樣子,哪是無心之失!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