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微微一滯,轉動的車輪漸漸停了下來,靠在車壁上睡着了的皎月身子也微微一頓,隨即緩緩睜開略有些迷濛的眼來。
“皎月姑娘,咱們到了。”
車簾外響起那車伕小心翼翼的聲音,皎月淡淡揉了揉太陽穴,隨即纖手微擡,將車窗上懸着的簾子輕輕挑起一角,隨之望去,脣角滿意地一勾。
果然是一處不錯的酒樓,來來往往的人也多,可見生意是極好的。
皎月微微傾身,掀開車簾,緩緩走了下去,車伕恭謹而小心地弓着腰,引着皎月走了進去,上了二樓最盡頭的雅間門前。
車伕腳步微微一頓,輕輕推開房門,皎月略一打量,倒是個雅緻又安靜的地方。
一旁的車伕哈着腰陪笑道:“皎月姑娘請進,小的,便不進去了,小的替您在門外守着,您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皎月點了點頭,看着眼前的人倒還滿意,是個聰明人,可惜是個車伕。
當皎月捻裙端着身子走了進去,隨即車伕便恭謹地彎腰將門小心翼翼地掩上,隨即垂眉順目的在門外守着。
屋內的佈置精巧而靜謐,讓人覺得十分的愜意,然而,就在皎月眉目一鬆,正朝那放置各色菜品的桌前走去,打算好好歇息時,入目的人影卻是讓她身影一僵,幾乎是反射性的,皎月心內驚惶的一跳,轉身便要疾步朝門外走。
然而當她與門還有兩步時,一個身形健實的身影卻是猛然閃現,擋在了自己的前面,死死堵住了門口,皎月手中當即一緊,慌張的擡頭看去,卻是一個書生般清秀的少年,可那眸中卻是幽深的懾人。
“皎月,看到我,卻是連禮都不行了,難道如今二嬸懷了身子,便對你們疏於管教了?”
身後響起少女悠然自在的聲音,好似不過隨口與她閒話,可此時的皎月卻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大房與二房如今的關係,她作爲俞氏身旁的人,是再明白不過了,大姑娘此刻出現在這兒,絕不會是與她安然敘話來的。
再者,落葵那一夜生不如死的遭遇,恍如夜梟般的慘烈叫聲,她是再清楚不過了的。
很明顯,從寧德院給她派差使的那一刻起,這就是一步局,一步一步設好,只等着她一步一步來罷了。
想到這兒,皎月禁不住後脊發涼,攥着的手都微微泛起涔涔的汗意來。
眼前的這個長房大姑娘,年紀不大,心思卻是太過狠辣。這一點,旁人不清楚,她卻是清楚。
現在的皎月纔算是恍然明白過來,她們這樣的丫頭再有臉面,也不過是個下人罷了,好與不好,全憑主子們的一句話罷了。
哪怕,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女。
唸到這裡,皎月強自鎮定,知道自己無從可逃,只得攥了攥手,強撐起身子,隨即緩緩轉過身來,眉眼間帶着恭順而平靜的笑意。
“大姑娘。”
皎月上前來,微微欠身,繼而頗爲歉意和小心的出聲陪着小心。
“奴婢因着是借公差出來偷了個懶,方纔見到大姑娘,一時有些驚慌,便犯了錯,還請姑娘恕罪,饒了奴婢這一遭。”
看到眼前恭謹而又鎮定的皎月,顧硯齡不得不讚一聲,的確是個聰明的,知道以退爲進,大事化小了。
也是,不然,她又怎麼敢去偷俞氏的人。
“起吧。”
少女脣角輕揚,眸中笑意絲毫不減:“不過是些小事,我是琉璃院的人,哪裡管得着你們綏榮院去,更何況,府裡的人對此事都是默許了的,我又何必去做這個惡人。”
皎月聞言,眉頭禁不住一跳,若是少女此時藉機要收拾她,她還覺得放心些,她到底是二太太的人,便是有錯,也輪不着大房的姑娘動手。
如此,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畢竟,侍奉這麼多年,俞氏不會下死手,更何況,到時候二老爺顧敬昭必也會幫她的。
可如今,眼前的少女卻是絲毫不打算拿這件事拿捏她的樣子,她卻是覺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更慌了。
她知道,這位大姑娘可不是善心人,不拿這件事處置她,只怕,不是好事。
看到眼前站起的皎月神色上的複雜和糾結,顧硯齡笑而道:“你今日領着差,時間寶貴,我便不與你閒話,直接,開門見山好了。”
聽到少女漸漸嚴肅起來的聲音,皎月身子微微一動,小心擡眸,卻是正對上少女淺笑嫣然卻滿懷幽深的眸子。
“如今的我,可是很需要你幫我做點事情的。”
話一說話,少女微一揚頜,身旁一直垂着頭默然不語的醅碧便小心走了出來,到了皎月面前時,神色漠然的從袖子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平靜地遞了出來。
皎月瞳孔一縮,看着那小瓷瓶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什麼般,臉色一白,腳下微微有些想要朝後退卻。
座上的顧硯齡看到這一幕,脣角微微嗤笑,隨即不緊不慢的揚了揚聲音:“怎麼?你這是想要拒絕?”
皎月聞言,身子一震,隨即又強自鎮定下來,聲音不高不低,卻是佯裝道:“奴婢愚鈍,不知大姑娘這是何意?”
少女好似聽了什麼好笑的話一般,輕然笑出聲,脣角卻漸漸勾起玩味來。
“皎月姑娘這樣聰明,哪裡會不明白。”
說着,少女輕輕站了起來,撣了撣裙子悠悠然道:“我不過是需要你替我將這瓷瓶裡的東西,小心用給二嬸,不叫人察覺罷了。”
果然!
皎月聞言臉色更白了些,當即佯裝害怕的跪地道:“奴婢不敢,二太太對奴婢極好,奴婢怎敢做出——”
話語說到一半,皎月便轉而仰頭堅定道:“今日辦差偷懶是奴婢的錯,今日回去,奴婢自會主動請罰。”
看到跪在那的皎月,儼然一副大義凜然,忠心護主的模樣,顧硯齡陡然覺得有些好笑,更覺得諷刺。
“皎月。”
少女滿懷笑意的聲音漸漸變得清冷,漠然,卻也漸漸像是一張網,一點一點,攜着無形的壓力逼過來。
“你以爲,如今你還有與我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