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楊氏便得了翊坤宮寧貴妃的傳召,由着繪鶯幾個大丫頭伺候梳妝後,換上了一身銀紫的交領琵琶袖長裙,外罩一件赭色刺繡褙子,頭髮綰起別上端莊而不失氣度的發鈿釵環,便扶着繪鶯的手走向了宮裡派來的軟轎上。
當軟轎走至通往東西六宮的宮門口,便聽得軟轎輕輕一落,隨即穩穩地停了下來,端坐其中微微閉目養神的楊氏微微一動,方睜開眼來,便聽得外面響起了迎其入宮的內侍滿是陪笑道:“夫人,按照宮中的規矩,後面的路,得請您移轎步行。”
天家規矩多,楊氏自是明白,因此沒有絲毫爲難之色,反而端然出聲道:“有勞了。”
話音一落,隨侍在側的大丫頭繪鶯便領悟地上前從外面掀開轎簾,恭敬地伸出手去,楊氏輕然搭上繪鶯的手,傾身出轎,站直身子,一派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的拖延。
當楊氏站在轎前眺望遠處層層的高樓飛橋,周圍的人更是看到了其不同於京城貴婦的氣質。
“夫人,您這邊請。”
聽得聲音,只見那內侍恭敬而小心地躬身讓開一條路來,楊氏淡一頷首,這才移步由那內侍引着一路走去。
此時的宮中也是正值春意,處處都是極好的景緻,可饒是這般,莫說是楊氏,便是楊氏身後隨侍的丫頭繪鶯,也絲毫未因好奇而擡眸多打量一眼,如此的規矩讓那引路的內侍不由也心下讚歎。
恰在這時,正經過一處花園時,耳畔卻是漸漸傳來了少女輕笑的聲音,楊氏聞言眸中微微一動,卻是並未朝那一方看,仍舊朝着翊坤宮的方向走去,可就在楊氏方踏出幾步未多遠,腳下的綠叢中陡然躥出一個白色的嬌小身影,快的讓楊氏一時未曾反應過來,因而楊氏腳下猛地一頓,身側的繪鶯忙扶住了楊氏的身子。
前方引路的內侍聞聲轉過頭來,見楊氏似是被驚着了,出口便要斥責,可當他一低頭,卻是臉色一變,竟是僵在那兒哭笑不得。
原來,一隻通身雪白的京巴狗兒正站在路中間,四條小腿兒短而小,白絨絨的毛看起來便極爲舒服,此刻正眼巴巴望着楊氏,搖晃着那小尾巴,一雙眸子水汪汪的,好像要說什麼般,看起來雖是嬌小,可那模樣卻像極了一頭小獅子,神氣的模樣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原本還被唬了一跳的楊氏看着眼前這個小東西,眸中登時也浮起了笑意,眼見着那內侍要命人將那京巴犬帶走,竟是擡手製止了,那內侍見此微微一愣,自是不明白楊氏的心思,可一旁的繪鶯卻是知道,自家主子平日裡最喜歡的便是陳郡府中養的幾隻小犬。
正當楊氏含笑看着那京巴犬時,耳畔漸漸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一個清麗而文靜的少女聲便引得楊氏偏過頭去。
“雪團兒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恕罪。”
楊氏順着聲音落下目光,只見一個身穿藕荷色宮裙的少女恭敬地斂衽行下禮去,偏首間,溫和的陽光落在少女如雪瓷一般的側顏上,那一刻美的似乎讓人忘記移開了眼,楊氏不由多打量了一眼,卻見那少女臻首娥眉,始終未擡起頭來。
楊氏自是看得出,眼前少女這身裝扮並非尋常宮人的打扮,卻也不像是宮中嬪妃的裝束,雖是恭敬地向她行禮請罪,舉手間卻是不卑不亢,倒讓人心生幾分喜歡。
“這是你的狗?”
聽得楊氏問話,眼前的少女微微頷首,隨即從善如流的答道:“回夫人,正是。”
楊氏見此略點了點頭,隨即在脣邊化開淡淡的笑意道:“起來吧,這小傢伙倒是極討人喜歡,很是靈性。”
少女聞言忙又行了一禮,語中難掩感激道:“謝夫人。”
少女站直了身子,楊氏這纔看出,眼前的少女年紀不大,身材卻是高挑勻稱,隱隱中,透露出幾分書卷氣,倒是溫婉如水。
楊氏見此心中不由一奇,這宮中竟還有這般的女兒家。
“你是——”
聽到楊氏方脫口而出的話,只見那少女梨渦淺笑,眉目謙而不卑地低垂下去,睫毛如蝶翼一般輕輕覆下,遮住了眸中溫順的光芒。
“回夫人的話,奴婢是御前女官徐成君。”
徐成君。
楊氏心下微微思索了片刻,恍然間,似是又想起了什麼般,再擡起頭來,眸中多了幾分旁的東西來。
從前的閣老徐家楊氏自然是知道的,而徐家出了一個有名的才女,楊氏更是清楚,繼而當楊氏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徐成君時,心中卻不由暗道一聲可惜。
可惜這樣溫柔剔透的孩子,卻是生在那樣的徐家。
“你喜歡狗?”
楊氏難得多問了一句,徐成君聞言脣瓣不由抿起雲淡風輕的笑意來,隨即寵溺般看向腳下圍着她轉的京巴犬道:“不怕夫人笑話,奴婢每當一個人時,身邊有個雪團總是熱鬧的。”
聽得此話,楊氏微微點頜,心中也是明白這番話後的孤獨與淒涼。
“夫人也喜歡狗?”
聽得少女問話,楊氏擡眸看去,卻見徐成君不緊不慢,徐徐笑道:“方纔奴婢趕過來,只見夫人看雪團的眼神都是溫和的,便斗膽這般問了。”
楊氏見此脣畔浮笑,隨即出聲道:“在陳郡,我也養了只小犬,倒也是通身雪白,不過不叫雪團兒,叫銀將軍。”
楊氏說完話,便見眼前的少女脣邊回味道:“銀將軍?這名字比奴婢的雪團兒英武多了。”
話一說完,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這才擡眸試探道:“奴婢斗膽請問,您是楊夫人?”
眼見着楊氏溫柔點頜,徐成君當即又行下禮去。
“起來吧,這般說話怪累的。”
楊氏微微伸了伸手,伸至一半又想起什麼般,轉而側首看了眼繪鶯,繪鶯當即明白地上前扶起徐成君。
“早聽聞你是咱們京陵的才女,今日一見,的確不同。”
聽到楊氏的誇讚,徐成君忙欠身謙遜道:“夫人過譽了,夫人的母家弘農楊氏乃是書香世家,奴婢景仰已久,奴婢這些在夫人面前,不過是螢火之輝罷了。”
楊氏笑着頷首,隨即揚首對那內侍道:“走吧。”
徐成君見此微微欠身,謙恭地讓開路來,待到楊氏的身影漸漸走遠,徐成君卻仍舊立在那兒,靜靜看着那一方,下一刻,感受到腳下的跳騰,這才蹲下身去,將那京巴犬兒抱緊懷中,手中疏懶地摸着那小犬的毛,低眸間,含笑自語道:“雪團兒,你今日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話音一落,便見與其交好的杏春走了上來,怯怯地喊了一聲“姐姐。”
徐成君含笑轉頭,卻見杏春指着自己的衣服低呼了一聲。
徐成君順着看去,低頭間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衣裙,指尖早已黏上許多細絨絨的狗毛,當即憎惡地皺了皺眉,隨即將懷中的雪團兒隨手丟給了杏春。
“將它抱回去罷。”
聽得徐成君語中的冷淡,杏春見此不由出聲道:“姐姐一碰這些小貓小狗就生疹子,又何苦這般。”
徐成君聞此微微擡眸,原本整理衣裙的手緩緩落下,眸中光芒瀲灩,隨即脣角淡淡勾起,看着遠處穿行在遊廊之下的宮人,似是自言自語般道:“只要結果是好的,何必在乎過程如何艱難。”
只要,她想得到的都能得到便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