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低調而不失身份的馬車悠悠轉進華巷,從略有些昏暗的巷路緩緩行過來,碾過平整而乾淨的方形石磚,在寧靜的深巷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行到定國公府的東角門,馬車漸漸停下來,車前懸着的素紗綢燈輕輕搖曳,在馬車前氤氳着溫暖的光芒,墨蘭上前掀開車簾,謝氏與顧硯齡先後踩着腳凳下了車。
顧硯齡自然地上前攙扶住謝氏,謝氏原本欲動的步子微微一頓,隨即偏過頭,看着身旁臻靜的少女,脣角微微浮起溫暖的笑意,隨即轉回頭朝定國府走去。
當感受到手背上驟然暖和的溫度,顧硯齡原本從容的身子微微一愣,眸光微微下移,當看到謝氏溫柔的手覆在她的左手上時,微微覆下眼眸,脣角卻是漸漸浮起一絲恬靜。
母女二人在寧德院略坐了一會兒,陪着傅老太太說了今日的情境,便轉而回了靜和院。
當侍奉謝氏梳洗罷,顧硯齡便斂衽告退,坐在那的謝氏微微沉吟,隨即看向眼前的少女道:“長春宮送的東西——”
顧硯齡心下微微一動,一聲“長春宮”,便將謝氏對成貴妃的親疏劃分了出來。
少女擡起一雙淡然的眸子,隨即語中得體道:“女兒打算叫醅碧她們好生收着,將來,尋一個恰當的時機將禮送回去,也算是完璧歸趙了。”
謝氏聞言脣角微浮,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道:“那你便好生收着罷。”
見少女從善如流的點頜,謝氏便略顯倦怠的扶着軟塌站了起來。
“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顧硯齡聞言輕輕點頜,轉而走至門前,由着醅碧伺候着披上鶴氅,這才掀了軟簾朝外走去。
今夜的月光在冷風中,頗有幾分冰肌玉骨之態,疏疏落落透過樹木落在臺磯下,撒開一片月輝。
顧硯齡方攏了攏鶴氅欲拾階而下,卻是聽得身後響起了細微的聲音,轉而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只見神色有些微倦意的謝氏由徐嬤嬤扶着,身上披了件毛色光滑,極爲厚實的雪貂斗篷,打了軟簾走出來。
“母親還有事?”
顧硯齡上前問詢,哪知謝氏卻是搖了搖頭,隨即轉而看向廊下漸漸飄下來的雪花道:“眼看着雪又下下來了,夜深路滑,路上小心些,莫跌着了。”
說到這兒,謝氏看到少女鬢邊微微落下的髮絲,不由擡手輕輕替其攏在耳後,感受到這一舉動,顧硯齡神情微微一楞,謝氏看入眼中,手中一頓,終究自然而然地掠過少女的肩頭,收了回去。
“你去吧,我且在這兒看着。”
顧硯齡聞聲微微一怔,擡頭卻是對上謝氏溫情的眸子,脣瓣微微一抿,隨即斂衽蹲身,這才轉而下了石階,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當走至庭院中央,少女陡然頓下腳步,就在醅碧她們感覺到莫名時,顧硯齡卻是微微回首,看着眼前的場景,眸間漸漸化開暖意。
白雪似飛絮揚揚而落,懸在廊檐下的綢燈隨風搖漾,昏黃而溫暖的光暈似淡淡的水紋一般,落在地上,謝氏身形一如既往的柔弱,因着寒冷,不由伸出手攏起斗篷,卻是扶住了徐嬤嬤的手,靜靜地立在廊下,看着遠去的她們。
燈輝裹挾着謝氏的身子,此刻落在顧硯齡的眼中,卻像是最溫暖的一幅畫。
她的心漸漸變得柔軟,好似冰封的湖面漸漸化爲春池,帶着三月的暖意,盪漾開來。
……
當顧硯齡回到琉璃院,方落座,只微微抿了口熱茶,便偏首淡淡道:“讓懷珠進來吧。”
原本揹着身在裡屋添燈的醅碧聞言轉身,看了眼絳朱,絳朱當即退了出去,不久便領着懷珠走了進來。
“姑娘。”
顧硯齡微微點頜,示意懷珠起身,隨即放下了手中的湖筆,輕輕吹了吹面前浮着墨跡的紙箋,微微沉吟了一下,這才偏首若有所思道:“我想要你替我向殿下遞個信。”
懷珠聞言擡起頭來,對上少女亮盈盈的的眸子,才發現在燈下尤其好看。
“請姑娘吩咐。”
顧硯齡脣瓣微微浮起,隨即將矮桌上的紙箋遞到懷珠的面前。
懷珠平靜而又自然地將紙箋收起,在少女的示意下輕輕打開,當看了紙上的墨跡,眸中微微詫異,再對上顧硯齡的目光時,便又恢復平靜,將紙箋遞了回去。
“那,奴婢告退。”
見懷珠微微低首,顧硯齡點了點頜,接過紙箋,懷珠轉而恭謹地退了出去。
看着落下的軟簾,顧硯齡的手肘輕輕撐在矮桌上,漸漸將目光收回,重又落在手裡的紙箋上。
紙箋上的字仍舊是那般腔圓有力,卻只獨獨寫了三個字。
王阿音。
阿音,便是王有珺於閨閣中的小名。
相信,她將會是她打亂成貴妃棋盤上最合適的一枚棋子。
原本,她想將此事託付於翊坤宮的姨母寧貴妃,但終究想來,不如尋蕭譯的好。
如今的寧貴妃尚未察覺出成貴妃的野心,如此行事難免引起寧貴妃的揣測,徒生麻煩。
而蕭譯,相信沿着幸氏這條暗線,已經對蕭衍母子有所防範了。
所以,長春宮的事,他必會上心。
如此,也是互惠互利了。
少女的眸子在燈下泛着暖人的光芒,隨即微微揚頜,看了眼絳朱,絳朱默然地將炭盆輕然擱在腳踏前,瞬時便能感受到那烘烘的暖意。
顧硯齡動作輕緩的將紙箋對摺,隨即透過炭盆上覆着的銅絲罩將紙箋丟進了炭盆中。
原本覆着一層層白霜的銀骨炭頓然冒出盈盈的火星,與紙箋碰觸間竄出一條火舌,印着墨跡的紙箋漸漸被沒入其中,化爲了一片片一觸即碎的紙灰落了回去,慢慢覆蓋在銀骨炭上,與其融爲一體,徹底看不見影子。
少女靜靜地坐在那兒,一雙眸子淡然地看着這一幕,眸中漸漸變得幽深,便是一旁的絳朱,也看不清其中。
有些事,也該做出個了斷了。
興慶殿。
殿外寒風夾着白雪紛紛揚揚的落着,如柳絮裝點着幽藍的夜空。
廊下的宮人們皆穿着立領赭色小襖,因着是新衣,即便不能全然抵禦這北方的寒冬,也是極爲暖和的了。
要知道,年年入冬,只有他們殿下才會用自己的例銀替他們多添置一套冬衣,即便是值守,旁的宮即便是再冷的雪天也都半日輪班,他們在夜裡卻可多輪換一次。
在他們的心裡,能伺候在九皇子的宮裡,便是前世積來的福氣了。
一陣風掠過,廊下懸燈垂着的流蘇微微隨風而動,宮人們不由打了個顫,極爲細微地摩挲了下垂在身前的手,無需想,這會子他們的臉都該被吹僵了。
就在他們心中念咕這天氣時,只見幽暗的廊前漸漸氤氳着一抹溫暖的光暈,透過一盞月白的提燈,一個嬌柔如水的身影正款款而來,因披着斗篷,戴着兜帽,一時認不出是誰來,可遠遠看着,卻覺得格外舒服。
好似,像是那屏扇後的美人皮影。
似是霧裡看花,卻又格外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