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早如期而至,似乎混雜着令人沉悶的氣息。死亡的yīn影越發的濃郁了起來,就連那灰白的天空也開始堆積起了厚重的烏雲,就像是被扯亂的棉絮一樣,看上去讓人格外的不舒服
而就在天剛剛擦亮的時候,又一個人死在了那口井邊。這次是一樓的一個男人,那臃腫的身子斜斜的坐在那口井的邊緣,腦袋無力的向下垂着,那肥碩的手僵硬的支在一邊,裡面握着一片有些涼的瓦片。
剩下的人都已經出來了,表情呆滯的看着那個坐在井邊的男人,一言不發。濃烈的驚恐和那種死一般的壓抑在人們之間迅速的蔓延開來,就如同這深秋的寒意一般,讓人們不寒而慄。我走到那個胖子身邊,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裡面一片灰暗,毫無神sè。他的靈魂被抽走了。令我感到不解的是,同樣的一片瓦,還有同樣的一盆水,再一次出現在井的附近。這之中難道有什麼關係?
我轉過身,冷冷的對那些人說道:“他死了,靈魂被抽走了。”
剩下的人不安的吸了一口冷氣,然後麻木的轉過身,緩緩的向樓裡走去,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我注視着那些人搖搖晃晃的背影,然後叫了一聲:“樓主。”
那樓主的背影不經意的抖了一下,然後然後停住腳步,聲音弱弱的問道:“公子......有什麼事情麼?”
我走了過去,看着樓主的眼睛,低聲的問道:“請問這個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那樓主表情茫然的盯着前面的獨樓,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一年前纔來到這個地方的......”
“這麼說,你見到過太多的死亡了?”我冷笑了一聲,說道。
樓主突然像是崩潰了一般,居然嚎啕大哭了起來。他虛弱的蹲下身子,用那雙有些乾枯蠟黃的手捂住臉,不住的嗚咽着,彷彿積壓已久的恐懼終於迸發了出來。那哭聲異常的悲痛yù絕,之中還糅雜着濃濃的恐懼,幽怨的迴盪在這個空曠的山野裡。
而我,就站在那裡,默默的看着他哭。他的眼淚似乎已經堆積了一年了,淚水從他的手指縫裡不斷地涌出,打溼了袖口。晨風開始颳了起來,連同那乾裂細小的黃沙一起,席捲着這個有些荒涼的庭院。那些空氣中的沙土就像是尖銳的針,吹在臉上,一陣細微的疼。二天上的積雲似乎壓得更低了,而溫度也隨着那悽慘的哭聲一點點的變得冷了起來,那空氣中的水汽開始變得沉重了起來,似乎要下雪了。
過了許久,那樓主似乎哭夠了,跌坐在地上,表情呆滯而又茫然的看着前面,淚水的痕跡已經風乾在他那皺紋遍佈的臉上,顯得有些髒。冷風吹過,他那花白的頭髮和破舊的髮帶在不安的飛舞着,看起來格外的頹唐。
我把他拉了起來,平靜的問道:“這麼說,這一年之內死了很多人了?”
樓主點了點頭,斷斷續續的呼吸了一下,然後用那哭得有些沙啞的聲音低低的說道:“一年了,二十條人命......從我走進來的那天開始......”
“莫非,他們的死法都是一樣的麼?”我回身指了指那胖子的屍體,問道。
“無一例外。”樓主的聲音僵硬而又微小,在那嘈雜的風中幾乎聽不到。但是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透出深深的恐懼,告訴了我這一年之中發生的離奇的事情。我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那片瓦,似乎就是那普普通通的房檐上的瓦片,只不過被那井水浸泡得有些微寒。
“那麼,”我擡起頭,低聲的問那樓主:“那些死去的人的屍體都埋在那裡了?”
樓主的臉似乎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哆裡哆嗦的指了指獨樓後面的那一個凸起的土丘。上面可以看出泥土翻新的痕跡,應該是已經將昨天那女人埋了進去。我眯着眼睛看着那個如同山丘一般的土堆,心裡面突然感到一陣陣的發寒。那明晃晃的土堆,就如同是那冤魂的墳冢,在那深深的地府之中傳來哀怨幽深的哭號。
我喃喃的對那樓主說了一句:“你回去吧。”然後,便徑直的向那散發着濃重怨氣的土堆。樓主見我向那個墳冢走了去,急忙驚慌的跑過來攔住我,急促的說道:“公子你不能過去啊!”那眼神猛烈的顫抖着,似乎將要發生什麼異常恐怖的事情一樣。
“爲什麼?”我低沉的問道。
“那裡......”樓主緊張的吞了一下口水,艱難的說道:“那裡是大凶之地啊!那裡可是埋死人的地方啊!”
“那又怎麼樣?”我有些猙獰的笑道,聲音異常的鬼魅,在這陣陣呼嘯的寒風之中變得有些不寒而慄。樓主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用充滿驚懼的目光盯着我,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繼續說道:“難道你不想活着離開這裡麼?”
“當然啊。怎麼......”樓主一下子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我,難以置信的問道:“難道說,公子你有辦法破解這獨樓的詛咒麼?”
我搖搖頭,說道:“現在暫時沒有。不過,這根本不是什麼詛咒。”我的口氣一下子變得輕蔑和嘲諷了起來:“這裡只是被一個地縛靈困住了而已。”
“地縛靈?......那是什麼?”樓主有些茫然,急忙匆匆的問道。我沒有回答,只是走到那土堆面前,靜靜的凝視着那高高的墳冢,不由得讓人生出一陣寒意。天上開始零散的飄下來了雪花,今冬的第一場雪,在這個無比詭異的氣氛之中,如期而至。漫天的飛雪,就像是凝結的眼淚,散發着哀怨的氣息。我在那墳冢面前稍作停留,便嘆了口氣,轉身想回走去。那樓主被我搞的有些摸不到頭腦,只管匆匆的跟了過來。
雪,開始下的大了起來。地上,已經出現了不深不淺的積雪。整個獨樓的宅院,都被着一片刺眼的灰白sè籠罩了起來。胖子的屍體,仍舊孤零零的坐在井邊,垂着頭,臉上那空洞的表情被yīn影分割着,顯得有些怕人。積雪肆無忌憚的壓在他的身上,慢慢的堆積着,
我心事重重的走進了那獨樓,狹窄的空間一下子將外面呼嘯的風雪聲阻隔得有些沉悶。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喑啞的共鳴聲,嗚嗚的,似乎是誰在哭泣,那鬆散的樓板在不安的叫着,刺進耳朵裡,有些痛。
我停下了腳步,對身後的樓主輕輕的說道:“大家都要活下來,至少,在今天。”言罷,我就走上了那樓梯,會到了房間中。身後傳來樓主那長長的嘆息聲,是啊,死亡的yīn影,已經籠罩住了這個昏暗的空間,在每一個角落裡,暗暗的滋生着,一點一點的,攫取着所有人的心,惶惶不安。
推開門,捕神和百里申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臉的的表情有些凝重。我嘆了口氣,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裡面的茶是冷的。那根蠟燭仍然在徐徐的燃燒着,火光跳動,帶來一陣令人煩躁的聲響。
“又死了一個麼?”捕神黯然的問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如同鵝絮一般的雪花滾滾的砸在那個井邊靜坐的屍體上,有些突兀的明顯。捕神向下看了一眼,然後發出一聲惋惜的感嘆。我關上了窗戶,房間裡變得靜了一些。在這個沉悶的氣氛之中,似乎誰都不願多說一句話。就彷彿只要開口,那死亡的氣息就會用進嘴巴里一樣。我坐了下來,盯着那有些昏暗的蠟燭,然後,便聽到了敲門聲。
那聲音十分的微弱,就像是一個飢餓許久的人毫無力氣的敲打着。我走過,拉開了門,門外站着的,是那個獵戶。他的表情有些躲閃,jǐng覺的打量着四周,確定了沒有人之後,他才低低的對我說道:“公子,我能進來麼?”
我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獵戶一下子鑽了進來,似乎害怕被別人發現異樣。他的臉sè有些蒼白,急促的喘着氣。
“怎麼了麼?”我微笑的問道。
獵戶端起桌子上涼茶,喝了一大口,然後氣喘吁吁的說道:“公子,我突然想起來,我剛來的時候,聽說過一件事。”
“一件事?”我饒有興趣的問道。
那獵戶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的說道:“之前我曾經聽別人說過,這樓裡,死過一個孩子。而且,好像是死在了那個井邊。”
我一愣,感覺有些怪異,便問道:“這獨樓之中死過一個孩子是很正常的,來了外人,這裡面的人就要死,還是說,這個孩子有些古怪呢?”
那獵戶搖了搖頭,說道:“倒沒有什麼離奇的地方,不過一定要說的話,”獵戶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異樣的神sè,他神秘的說道:“聽說那孩子死的時候,瓦片是頂在頭頂的。”
頂在頭頂?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模模糊糊的,捕捉不到。似乎隱隱的出現了一條無形的線,將那口井,那片瓦,還有那盆冰涼的水穿了起來。我點了點頭,對獵戶說道:“謝謝你。”
獵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急忙擺了擺手,說:“公子千萬別客氣,我就是個粗人,想起什麼,就說什麼。”然後轉身向外走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他,然後問道:“我給你的符紙,有貼在門上了麼?”獵戶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溜了出去,消失在那昏暗的走廊的盡頭。
“公子,剛纔獵戶說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有些不對勁兒啊?”百里申湊了過來,緊張的問道。
“只是一個死了的孩子。”我淡淡的說:“不過,我感到好奇的,是那片瓦。”
“那片瓦?”百里申疑惑的問道。
我點了點頭:“總覺得之前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這樣的事情,頂在頭頂的瓦片......”我的聲音變得弱了下來,眉頭緊鎖,腦海中在飛快的思索着。
捕神從窗邊走了過來,對我說道:“剛纔樓主帶着幾個人,將那死了的胖子拖到後面去了,估計是給埋了。”然後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突兀的問道:“我記得公子好像說過,那西南方的井,有些蹊蹺,這是怎麼回事呢?”
“西南方,是裡鬼門啊。”我淡淡的說道。
捕神的臉sè變了一下,他有些低沉的說道:“裡鬼門?難道就是......”
“是啊,裡鬼門是yīn氣極重的地方。”我坐了下來,說道:“一般很少有水井會放在裡鬼門的地方,因爲那是yīn氣極重之地,而且深井一般都是通向那yīn曹地府,想必那井水之中,也凝結了相當多的怨氣。所以,看來這地縛靈是費盡了心思要將這個獨樓籠罩在怨氣當中。”
說完這番話,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那死一般的寂靜,再一次瀰漫在這個不太寬敞的房間之中,牆上的畫有些灰暗發黃,上面是一副看上去有些深邃的山中景緻。只是,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在燭火的燻烤之下,散發着微微的燒焦的味道。
時間像是被無限期的拉長了一般,整個白天過的似乎格外的漫長。外面的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天,直至外面天sè漸暗,也沒有停下來。那些虯盤的枝杈上堆滿了積雪,沉沉的,壓的快要斷掉了一般。我們就這樣在昏暗的房間之中,漠然的坐着,看着外面的天sè漸漸的yīn沉了下來,獨樓之中迴盪着不知從何而來的低沉的嗚咽聲,就像是擠過門縫兒的風一樣,夾雜着憤怒,不停地怒吼着。
“公子,明天就是第三天了......”百里申小心翼翼的問道。我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看着百里申那模糊的剪影突兀的印在那漸漸yīn沉的窗幔之上,看不清表情。只見他低着頭,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害怕的嘀咕着:“也不知道......明天死的會是誰。”
“想那麼多做什麼,”我皺了皺眉頭說道:“反正也輪不到你。”
百里申似乎有些憤怒的說道:“公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難道他們就不是人了麼?”
我一愣,說道:“沒有啊......”然後嘆了口氣,低低的說道:“就算我同情他們,又能怎麼樣呢?我現在連那個地縛靈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貿然的行動,恐怕激怒了它,會掀起更大的怨氣,到時候恐怕會波及到更多無辜的人。”
“這地縛靈......真的這麼可怕?”捕神聲音有些微微顫抖的問道。
我站起身,走到那火光蒼白的蠟燭前,靜靜的說道:“那倒沒有,不過,在他現身之前,這個範圍之內都在他設下的結界之中,就算是地府的使者都奈何它不了。所以......”我輕輕拂動了一下那微弱的火焰,那燭火似乎痛苦的扭曲了一下,然後恢復了正常。
“所以什麼?”那種沉默似乎將這個昏黃的房間渲染得有些令人不安,於是捕神小聲的問道。
“所以,”我的聲音有些啞:“那些地縛靈一旦現身的話,就會被直接那些鎖魂的使者當場消滅掉的,落個元神具裂的下場。所以那些地縛靈一般都不會輕易的現身的。”
“原來是這樣。”捕神恍然大悟的說道,然後沉默了一陣,聲音沉悶的問道:“對了,一直都想問公子,爲何公子對那地府之事如此瞭解呢?”
像是什麼東西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一般,擲地有聲。我猛地愣住了,耳朵之中迴盪着雜音,嗡嗡作響。我勉強的張了張嘴,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嗓子一下子變得格外的幹,我沒有想到捕神會問這個問題。昏暗之中,捕神的眼中閃動着一樣的光,是質疑,是困惑,或者是深深的不安,都冗雜的沉澱在那片寧靜之中,像是巨石一般,壓着我的心臟,有些透不過氣來。
“這個......”我艱難的發出了嘶啞的聲音,輕輕的說道:“等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哦。”捕神似乎看出了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便不說話了,坐回到椅子上,沉默不語。我端起那盞冷茶,喝了一口,格外的苦。我轉頭看向那沉沉的暮sè之中不斷飛落的雪花,一顆心突然惆悵了起來。
第二天,第二條人命,就在這紛紛落下的雪中,伴隨着紛至沓來的黑夜,漸漸的走到了盡頭。明天,仍舊是未知的死亡,在猙獰的笑着,注視着這個渺小死寂的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