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顏是我做的第一具人偶,但是,他卻變成了一具屍偶。
那是我得到那本詭秘的書的兩個月之後。由於生活一下子變得有些空蕩,我便整rì研究那本書裡面所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當時還仍年幼的我,對其中的一些事情還不能很清楚的明瞭,只是一知半解。上面所說的人偶的製作方法,我倒是能夠理解個大概,不過,那些將散魂附着到人偶上的辦法,我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懂。
也許是對我這個剛出弱冠之年的人來說,過於晦澀和深奧了吧。
兩個月之後,我已經將那本書的所有內容全部背了下來,然後在一個深夜,我一把火將那本已經殘破不堪的竹簡故卷燒掉了。那火光之中,似乎傳來了無數冤魂淒厲的嚎叫之聲,迴盪在靜謐的夜空之中,顯得格外的可怖。
灰燼的味道瀰漫在房間之中,我有些喘不過來氣。我推開門,走到庭院之中,看着那月朗星稀的月空,在那一片青黑sè的夜幕之中,似乎有着一雙眼睛,在死死的注視着我。我的脊背一陣發麻,然後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憶其那本古卷之中的內容來。
爲什麼那個人要將這本書給我呢?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院子裡,疑惑慢慢的涌了上來。是覺得我一個人可憐,想要給我指一條謀財之路?但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又能做什麼呢?做人偶,還是那種血淋淋的、從製作過程看上去就覺得不寒而慄的畫皮人偶?
還是另有隱情呢?
我無法思索太多,那種疑惑開始逐漸的被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所填滿了。
按着上面所說的方法,做出來的人偶是什麼樣子的呢?我不由得想象了起來,手指因爲激動而死死的抓住膝蓋,卻在微微的顫抖着。要不,明天就做一具把。若是真的像書中所說的那麼神,做一個玩伴給自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我的生活就一直籠罩在一片灰sè之中。加之我唯一的朋友路子野也墮入鬼途,整個生活像是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禁錮了起來。每天漫無目的的遊蕩在寧州的大街小巷之中,漠然的看着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從眼前走過,然後在無盡的疲憊之中迎來西沉的夕陽。周而復始。
說實話,我已經厭倦了這種每天無趣的生活。若是真的能給我自己做一個玩伴的話,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下定了決心之後,我便回到了房中,一頭倒在榻上,卻因爲興奮而失眠。明天就按着那書上所記載的方法去找材料吧。
滿心歡喜的我,根本沒有想到,我這個單純的做一個玩伴的想法,會將我的人生改變成什麼樣子,也根本沒有考慮到這麼做的後果。
無比嚴重的後果。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就從榻上一躍而起。從父親的書房之中找出了一副已經破舊的不像話的弓箭,急急的奔向後山的山林之中,四下尋找着獵物。
《偶形紀》之中說,畫皮人偶可以用動物的皮膚作爲畫皮,然後還需要竹子、鵝毛和飄零葉。鵝毛和飄零葉都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材料,因爲我家隔壁的那戶人家就養了許多鵝,平rì裡也挺照顧我的,問他要一些應該就可以了。飄零的話,在這個初夏的池塘之中也隨處可見。頭疼的是畫皮。
雖然書上面只是輕輕的一筆帶過,但是那句短小的話語之中卻散發了濃烈的血腥味。
人彘走獸。也就是說,人皮也可以作爲畫皮的。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如果說真的要做一具用人皮當作畫皮的人偶的話,光是想起來,就覺得一陣陣的恐怖,更別說每天陪在自己的身邊了。我慌忙甩了甩頭,這初夏的山林之中突然竄起一股寒意,幽幽的從我的袖子之中鑽了進來,整個人都在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
我定了定神,然後向森林的深處走去,並且四處尋找着獵物的蹤影。忙活了一上午,終於在我那十分不準的箭下,我獵到了兩頭鹿。當我取出刀準備將它們的皮膚剝下來的時候,我卻無端的生出一種異樣的恐懼。我握着匕首的手停在那僵死的鹿的脖頸處,遲遲不敢下刀。彷彿只要我的刀割進鹿的身體,我的雙手從此就會沾滿了血腥。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我的腦海之中響起。
“孩子,這就是你的命。”
我一愣,然後那手神使鬼差,竟然對準那鹿的咽喉,狠狠的割了下去。
溫熱的鮮血一下子濺了出來,濃重血的味道瞬間衝進了我的鼻子。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扔下匕首衝到身後的樹下狂吐不已,似乎要將我所有的內臟都要嘔出來了一般。喉嚨撕裂的痛着,眼前早已被驚嚇的淚水模糊了。
過了許久,我終於平靜了下來。耳邊都是那茂密的樹木在風中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音,我擦了擦嘴,轉過身盯着那頭已經被染成了紅sè的鹿,然後緩緩的走了過去,用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冷靜拾起那匕首,一下一下的狠狠的切割着那赭sè的皮毛。
血染紅了我的雙手和我的衣袖。緊張的冷汗也從我的額前流了下來,滴進眼睛裡,澀澀的痛了起來。我擡起手擦了一下眼睛,但是卻忘記了手上沾滿了鹿血。紅sè的事物矇住了我的一隻眼睛,眼前一片血紅。我的心中突然驀的生出一種莫名的狂喜,彷彿那匕首劃過鹿皮的聲音讓我感到異常的興奮。
我一怔,那種感覺瞬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
我這是怎麼了,我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一下子扔掉了匕首,跌坐在有些鬆軟cháo溼的土地上,大口的喘着氣。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變得格外的陌生,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那種狂喜,充斥在我的頭腦之中讓我不由得一陣陣的發抖。
待我將兩張鹿皮全部剝下來的時候,已經夕陽西沉了。我按照書上的記載,用黑布將兩張鹿皮包得嚴嚴實實的,做賊一般的溜回了寧州城中。一路上路人都對我投以詫異的目光。因爲一個渾身血污的小孩子夾着一個碩大的黑sè包袱,確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我一口氣跑回了家中,緊緊地關上了大門。然後一刻不敢怠慢,將西邊的那間空房收拾了出來,按着書上所言,在牆上掛了一面銅鏡,入口處放了一支蠟燭,然後將一張大桌子拖了進去,擺放了四根蠟燭在桌子的四個角上。之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奔出家門,到針線鋪用高價買到了十分罕見的?絲。待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之後,我已經累的筋疲力盡了,癱倒在那間散發着yīn森詭異氣息的空房之中。
看來只有等明天再開始做人偶吧。這樣想着,我掙扎着站起身,拖着疲憊的身子向門口走去。而就在這時,門口的蠟燭,卻突然自己熄滅了。
偌大的房間之中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黑暗所填滿了。我不由得愣住了,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了門閂上,似有若無的恐懼從心底逐漸的涌了出來,就如同正在從門縫之中擠進來的風,將我纏了起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在身後的某一個角落之中,似乎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聲,迴盪在這化不開的黑sè之中。
那聲音幾乎不可聞,但是在我聽來,卻如同悶雷一般,炸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我深吸了一口氣,慌忙轉過身,大聲的問道:“誰在那裡!”但是聲音卻異常的顫抖。
沒有人回答,那聲嘆息聲也消失不見了。只有外面不住的風聲穿過厚重的牆壁,在這空蕩蕩的房間之中沉悶的響着。
我的雙腿都開始不住的顫慄着,冷汗早已經浸溼了後背。袍子緊貼在脊背上,黏黏的,被風吹乾,更加的寒意刺骨了。我用顫抖的手點燃了門口的那根蠟燭,然後哆哆嗦嗦的端起燭臺,壯着膽子向房間之中走去。
蠟燭的光影艱難的照亮了四周狹小的角落,那昏黃的光如同霧氣一般,籠罩在身邊,反而變得模糊不清了。我向着西南面的那個角落走去,剛纔那聲嘆息,似乎就是從那裡傳來的。我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然後慢慢的將手中的燭臺向前伸去。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那昏暗的角落。在那一片依稀的光芒之中,我看到,那個裹着鹿皮的包袱,卻在不住的向外流着血!暗sè的血跡已經幾乎快要將整個牆角染紅了!
心中的恐懼剎時間衝破了極限,我大叫一聲,扔下手中的蠟燭轉頭向外狂奔而去。燭臺掉落在地上,火焰熄滅,黑暗再度襲來。但是我已經顧不得將那燭臺拾起來了,打開那扇黝黑的木門,一口氣奔回房間,栽倒在牀榻上,拉過被子矇住頭,不住的瑟瑟發抖。
也不知過了過久,外面隱隱的傳來晨雞報曉的聲音。已經是清晨了。昨天晚上那離奇的遭遇似乎仍就在我的腦海之中迴盪着,我從被子之中爬了起來,呼吸着有些冰冷的空氣,感覺到有些頭暈。但是昨夜的那股恐懼的感覺,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還是做一個人偶吧。我這樣想着,然後有些麻木推開門,盯着那扇沒有關嚴的鐵門,然後面無表情的轉身走出家門,敲開了隔壁的門。隔壁的爺爺還沒有睡醒,看到我,不由得一愣。我謊稱棉衣破了需要一些鵝毛補補。爺爺什麼都沒有說就給了我許多鵝毛。之後我又去後山的竹砍了一根竹子,扛回了家。
站在那鐵門前的時候,我有感覺到了一絲畏懼。但是,我還是咬了咬牙,伸手推開了鐵門。沉重的開門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之中,如同是什麼東西被碾碎了一般刺耳。我回憶着書中所說,將那根竹子劈成長短不一的竹條,做成了一個人的骨架的形狀。然後將酒和泥混在一起,之後將鵝毛和飄零葉攪進了裡面,一點點的將那個骨架填充了起來。當我弄好這一些的時候,外面的天sè已經泛起了昏暗的光。
已經快至深夜了。
我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肩膀,有些脫力的靠在椅背上,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那具略顯噁心的骨架。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疑惑。這個東西真的能同活人無異麼?
書中所說,做人偶要在戌時和子時之間。現在時辰尚早,我便將那黑sè的包袱打開來,然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兩張鹿皮不知何時被莫名而來的血染透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那向外滲血的包袱,心裡面不由得突突的涌動着一絲驚恐。這鹿皮明明已經乾透了,這麼多的血又是從何而來呢?我的手開始不住的顫抖,緊張的寒冷開始從指間向全身蔓延着。我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拿起了那兩張鹿皮,擦拭着上面已經乾涸的血跡。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了打更人的敲鑼聲。已經是戌時了。
我神sè一陣渙散,然後木然的拿着那兩張鹿皮,向桌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