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影越靠越近,身形搖晃着向我靠了過來。我冷冷的站在那裡,一股寒意瞬間將我包裹住了。空氣中的聲音彷彿就像是透過濃濃的霧,變得異常的渾濁。
“是何人在此召喚地府之火?”一個聲音隆隆的傳來,籠罩着天際,震得腳下的落葉也在微微的顫抖。
我輕蔑的看着那在火光之中的黑影,淡淡的說道:“原來是你們幾個,怎麼,許久不見,不認識我了?”言罷,右手猛地揮出,幾張咒符伴隨着生硬的氣流凌厲的脫手而出,穿透了那些黑sè的影子。那些影子晃了一下,然後急速的向後退去。同時那個聲音依舊傳來:“原來是季公子,我等只是路過而已,便不打擾了。”旋即消失在那一片濃密的樹林之中。我僵硬的笑了一聲,然後看着那仍舊在燃燒的火焰。漸漸的,一個朦朧的影子如同煙霧一般,扭曲着繚繞在火焰的上方,就像是一個垂死之人在無力的掙扎着。我從腰間的暗格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衝着那團煙霧揮了揮手。煙霧頓時慢慢的涌進了瓷瓶之中。我蓋上了塞子,然後取出黃符封在瓶口出,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時候百里申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只好鑽進書房,在那堆典籍之中翻着。一本線裝書映入我的眼簾,我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翻動着那一頁頁散發着古舊氣息的書紙。然後覺得jīng神一陣放空,似乎感覺眼前紙上的墨跡都變成了微微蠕動的黑sè斑點,漸漸凝固成了一團,變得格外的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書。嘆着氣看向窗外。外面金sè的夕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衝破了一直遮蔽着的烏雲,向大地上播撒着最後的餘暉。院子之中似乎被冷清的感覺所席捲着。我緩緩的環視着這個熟悉的院落,然後不經意的看到了石几上的酒具。
那白sè的酒壺仍舊默默的立在石几之上,和平時毫無差別。我凝望着剔透的容器,然後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酒壺雖說一切如常,不過還是有一些細小的變化。我站起身,踱到門外,想要離得近一些。
潔白的外壁反shè着天空中的夕暉,透出了寧靜的淡黃sè。我徑直的走了過去,打量着這個平rì裡在我手中把玩着的事物,然後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那張漠無表情的臉,此刻居然發生了變化!纖細的嘴脣似乎在微微的上揚,露出一個充滿着寒意的笑容。而那柳葉一般的眉毛也逐漸的向中間聚攏了起來,形成一個微妙的角度。而那曾經漫然無神的眼睛裡面,似乎shè出了駭人的光,那目光中,夾雜着深深的憤怒的神sè,彷彿在訴說着無盡的怨恨。
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眼前的這張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清晰起來。雖然這種變化是細微的,但是那種從脊背上直竄上來的寒意,是不能改變的。在這目光的注視下,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那種古老的黃sè一點點侵襲着所有的sè彩,周身霎時間變得一片灰暗,並且在緩慢的蠕動着,扭曲着,彷彿就像是巨大的怪獸的血盆大口一般,想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下去。
我猛的驚醒,眼前的仍舊是金sè的院落。但是頭卻在一陣陣的眩暈,眼睛也跟着脹了起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繞着酒壺慢慢的走了一圈,然後緊鎖眉頭,將酒壺拿了起來,放回到書房的閣架之上。
似乎像是被放空了一陣,我搖了搖頭,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凝視那血一般的夕陽片刻,然後轉身走進了那間寒冷yīn暗的房間之中,緊緊的關上了大門。好像有些時rì沒有進這間屋子了,我突然感到一陣失落,然後嘆了口氣,拂袖點燃那桌案之上的四盞油燈。
昏黃的火光微弱的籠罩着一小塊空間,那些許明亮反而將房間照得黑影錯落。牆壁上的銅鏡幽幽的反shè着詭異的光,就像是深瞳之中傳來的那一束冷漠的神情,擴散在有些軟綿綿的黑暗之中。心底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翻涌上來,我只感覺眼睛在不經意間的向內凹陷着,然後臉上的肌肉也牽引着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渾身上下變得一片冰冷,就連牙齒也在這一陣突如其來的狂喜之中微微的撞擊着。我伸出手,掀起那塊巨大的苫布,竹骨和尚未完成的人偶映入眼簾,視野之中一下子變得血紅。
之後那種感覺瞬間消退,yīn暗的房間再度襲來。我木然的站在那裡,手臂僵硬的向前伸着,手裡還抓着那塊沉重的苫布。半晌,我只得嘆了一口氣,選了一具身材嬌小的竹骨和一張細膩的畫皮,臉sèyīn沉的在那四盞油燈的映襯下,開始製作起人偶來。
時間在這個時候過得很快,透過氣窗可以隱隱的看到黑sè的夜空。寒風也從門縫之中一點點的深了進來,吹動着燈火一陣細微的搖動。我放下手中的針,然後看着那具慘白的人形靜靜的躺在漆sè的桌案上,然後沉思片刻,取出那個被我用咒符封起來的瓷瓶,然後卻猶豫了一下。
我知道這麼做的話,瓷瓶之中的靈魂就無法往生了,而且這樣的話,我身上的積怨就會變得更深。於是我將那瓶子放在桌子上,拎起那具人偶向牆角那幾口箱子的方向走去。身後的油燈發出了嘶嘶的聲音,就想是冰冷的水滴在燈芯上一般。然後就覺得眼前的光影猛的抖動了一下,其中一盞油燈熄滅了,房間之中立刻yīn森了許多。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暗了下去,就在這一片詭異的黑暗中之中,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哭聲,悽婉的迴盪在這個空曠的房間之中。
我心頭一緊,自言自語道:“看來怨念確實很強烈啊。”言罷,突然將手中的人偶甩了出去。人偶撞擊到牆上,發出了輕微的斷裂聲。就在這時,只見桌上那被咒符封着的瓷瓶猛的爆開,黑sè的煙霧扭曲着涌向那具人偶,然後房間之內yīn風四起,所有的油燈頓時全部熄滅。四下裡剎那之間被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包裹住了。我向後退了幾步,冷冷的看着地上那具毫無生氣的人偶。
一聲刺耳的狂笑,那具人偶緩緩的站了起來,那緊閉的雙眼也睜開了,原本無神空洞的眼窩之中此刻卻翻滾着駭人的紅sè。它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猛的向我撲了過來。我急忙閃身,繞到那具人偶的身後,淡淡的說道:“怎麼?剛剛有了一個軀體就這麼興奮?不要忘記這個人偶可是我做的。”
“從現在開始這具人偶就不是你的了。”那人偶瘋狂的吼道,宛如一個發瘋的女人在憤怒的咆哮一般。
“不管是不是我的,”我再次躲過它那凌厲的攻擊,仍舊平淡的問道:“我把你找來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最好如實的回答我,否則的話,我讓你魂飛魄散,連那些孤魂野鬼都不如。”
那人偶的表情立刻變得扭曲了起來,它怒目圓睜的看着我,嘶啞的吼道:“讓我魂飛魄散?笑話!老子先取了你的魂魄再說!”那詭異的聲音迴盪在空蕩的房間中,有些模糊,這男人的魂魄依附在女體的人偶之上,所發出的聲音更是顯得駭人可怖。緊接着,只覺眼前一閃,那具人偶便飛撲過來,冰冷的雙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同時張開了黑洞洞的嘴,向我湊了過來。
少頃,只聽得一聲怪叫,那具人偶猛的向後躍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像一條被從水中撈出的魚一般,在不停地抽搐着,口中還不時的發出淒厲痛苦的嚎叫。在房頂氣窗所映進來的月光的照耀下,一張符紙深深的嵌進了人偶的額頭。那人偶痛苦的哀嚎這,想要將那張薄薄的符紙撕扯下來,但是隻要它的手接觸到那張紙,就變得更加痛苦。
我走了過去,看着那具不停翻滾的人形,微笑着說道:“很難過是吧?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本來呢,我只是打算把你拉出來問你幾個問題,便讓你安心的去往生,但是現在看來,我要改變主意了。”然後眼神變得冷峻了起來,低低的問道:“現在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不然的話,我讓你連野鬼都不如。”
那人偶怨恨的盯着我,口中仍舊發出淒厲的哀嚎。它的雙腿在地上無助的蹬着,就像是被釘在地上的青蛙一樣。
“你是怎麼附在那具女人的屍骨上的?”我冷冷的問道:“你是不是那酒壺之中原本的魂魄?”
那人偶的臉上浮現出了驚恐的神sè,它死死的掐住脖子,然後艱難的點了點頭。
“是你勾取了那位小姐的魂魄,然後取而代之的把她封在酒壺之中?”我繼續問道。
人偶不再點頭,甚至在躲避着我的目光,臉上那怨恨的神sè更濃了。我冷笑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然後我湊近那個扭曲的人形,獰笑着低語道:“不要以爲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用手在那人偶額頭上的咒符輕輕一劃,藍sè詭異的光芒頓時綻開在那那張枯黃sè的符紙之上。人偶的口中驀地爆發出淒厲的嚎叫,甚至穿透了厚厚的鐵門,震懾着外面寧靜的夜空。
漸漸的,那叫聲變得微弱了下去,人偶那猙獰的眼神也慢慢的渙散了,最後恢復成了一片死一般的灰sè。而那張符紙也像是被火燒過了一般,伴隨着陣陣青煙,化成了焦枯的碎屑。而那一直彌散在人偶上面的那股黑煙,則像是被無形的手給撕裂了一般,漸漸的消失在yīn冷的暗室之中。
我面無表情的將那具癱倒在地上的人偶扔到箱子裡,重重的合上了箱子的蓋子,然後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外面的月sè朦朧,銀sè的光芒勉強的照shè着寧靜的院落。樹影幢幢的在地上的光影之間緩慢的搖動着,時不時的飄下一兩片枯葉,在這個初秋的夜晚顯得有些蕭索。子時的夜空略有寂靜,我走到石椅前坐下,習慣xìng的拿起酒杯,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心中突然涌起一陣不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回房。
躺在略顯冰冷的榻上,暈眩的黑sè鋪天蓋地般的涌來,眼睛也變得格外的沉。在半夢半醒之中,好像聽到有一個女子緩緩的走了進來,站在我的牀邊對我說着什麼,只是我根本無法聽得清楚,就像是一羣飛蟲在耳邊發出嗡嗡的聲響,再然後,我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夜無夢。
猛的醒來的時候天才微微泛起青sè,我只睡了短短的幾個時辰。周身變得更冷了,昨夜似乎忘記了關窗子,冷風一陣一陣的捲了進來,帶來秋晨的寒意。房間之中籠罩在一片濃濃的青sè之中,看起來有些yīn沉。我披上一件衣服走下榻,然後來到書房,看着架子上那隻白sè的酒壺,然後呼吸驟然緊促了起來。
上面那張臉變得更加猙獰了,就像是在歇斯底里的笑一般,隱約可見那嘴脣之中的那慘白的牙齒。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望着窗外有些發白的天際喃喃的說道:“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然後看到那酒壺上的臉孔似乎僵硬了一些。
午時剛過的時候那個男人就來了,看上去一臉惶恐的樣子。我淡淡的看着他,說道:“等下還要麻煩閣下帶路了。”
男人擦了一把汗,然後面露難sè的說道:“公子真的要去我那妹妹家麼?”神sè之中露出一絲舉手無措的慌張。我不動聲sè的點點頭,說道:“是啊,我當然要去。而且,我會給你死去的妹妹一個公道的。”
男人那寬闊的臉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用袖子侷促的擦着額頭上的汗。我饒有興致的看着這個有些不安的男人,然後繞到他的身後,看着他那寬闊的後背,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閣下的母親今rì便要下葬了麼?”
“啊,是啊。”男人忙不迭的回答着:“所以,去我妹妹家的是,還是等改rì吧。”說罷便記着想我討要那具人偶。我微笑着對他說道:“這個不忙,我給你看一件東西吧。”然後引着那人走進書房。
一走進這間散發着寒意的yīn冷的房間,那個男人就似乎在不停地抖動着。我側目冷視這他,然後幽幽的說道:“不知閣下是不是對着酒壺情有獨鍾呢?”說罷我從書架上取下那隻酒壺,緩緩的將那張可怖的臉緩緩的轉過去面對着男人,冰冷的說道:“看着你的妹妹,然後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吧。”
“啊!――”
男人驀然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嚎叫,肥胖的身體向後重重的仰了過去,絆倒了身後的椅子,然後整個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桌上的茶杯稀里嘩啦的砸在地上,男人掙扎着盯着那個酒壺上面變得越來越猙獰的表情,不由得面如死灰。
“那麼,”我走過來蹲在那個男人面前,輕輕的說道:“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聲音被我壓的極其冰冷,就連我自己聽了也感到脊背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