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對你挺好的嘛,瞧這屋子整得跟外頭的大家小姐似的。”柳煙走進屋子,打量着屋內擺設,摸着剛剛打磨過的酸枝紅木鏤空喜鵲報春菱花梳妝檯,連鏡面都磨得光彩照人,清楚映出柳煙不甘的眼神。
夏末頓了一下,沉聲道:“這是少奶奶給我和夏初做的,少爺從不理會這些。”殷時只負責她們不會受欺負就算了,那會注意這麼多細節。
柳煙眉頭一挑,嘴角揚起一絲不屑,“她可真會做人。”
手指戀戀不捨地離開臺面,拉開抽屜,一些夏初夏末用剩不要的細碎珠花髮飾。雖說是細碎的珠石,可隨便拿出去賣給過往的水粉攤也得好幾十錢,看她們這麼隨意丟着,柳煙心裡更氣了。
夏末並不知道柳煙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她今日的前來十分突兀。
早說好等她安排,這一大早清若他們纔回家,還沒來得及換洗清爽拜見家中長輩,柳煙卻似乎得了信似的跑來。而且這話裡好像是她獨自來到蓮城,無親無故,沒人願意搭理她,不得已纔回來求舊主。要知道夏末可是從自己的衣箱底拿出了近一半的積蓄,就是看她潦倒可憐,可柳煙居然一句都不提夏末的援手,一味地說自己多可憐。
爲了柳煙,她還偷偷瞞着清若,想給她安頓個好去處,柳煙倒好,什麼情面都不顧,衝進府裡就說要回來伺候。
誰都知道柳煙以前在夏園裡的身份,現在她不但嫁人,還死了丈夫,跑回來讓老東家收留,這讓人怎麼安置纔好。
“柳煙姐姐,你爲什麼要回來?”夏末客氣地問道。
柳煙回頭,嫣然一笑,“爲什麼我不能回來。難道只許你們享福,讓我一個人貧困潦倒?我說妹妹,你什麼時候這麼自私了。”
夏末斂了眉頭,看着柳煙臉上沒有一絲方纔的楚楚可憐,心裡不禁冷笑:“姐姐說這話可真傷人,好似我們虧欠你似的。”
“虧欠?呵呵”好似聽到什麼愉快的事情,柳煙掩嘴輕笑,“住在這裡的本該是我,你不但住得舒坦,還嫁得風風光光。妹妹在享福時可想到我正受人欺負,每日破衣爛裙野菜稀粥地過日子?”
夏末心裡有些難受,當初若不是柳煙碧草被秦氏打發出去,她跟夏初怎麼也做不到大丫鬟的位子,可她確實沒想過她們落得如此下場。
“柳煙姐姐要怨,那也是怨太太,與我們何干。”夏末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都是做奴才的,怎麼敢怨主子的不是。”眼神低垂,聲音也顯得有些落寞。
夏末看她情緒忽然驟轉爲失落,私以爲是觸景傷情,心中的怒火也按了下去。“是啊,我們不過是做奴才的,主子讓做什麼就什麼,這都是命。當初少爺不在的時候,太太也時常拿我們出氣,雖是住這高屋大牀,吃不飽也是時有。”
柳煙擡起眼,嗤笑了一聲,“命?我和碧草當初還是姨太太指給少爺的,這命怎麼最後就給改了?”
夏末一怔,不知她情緒反覆爲哪般。
她瞥了夏末一張清秀的臉龐,身上雖無繁縟裝飾,可她知道那衣裙釵環都不是普通貨色。
她也沒再刺激夏末,走到一旁的桌子坐下,立刻有個小丫頭端了兩杯茶進來。小丫頭擡頭看了柳煙一眼,被她厲目一瞪,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柳煙似乎很享受小丫頭對她的敬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故作不經意。
“聽說少爺出去了一趟,被個野丫頭迷得昏頭轉向,一轉身就成了舅老太爺的表侄女。這還真是巧事,據說舅老太爺的父親跟姑姑自幼就失散,舅老太爺連姑姥姥的面都沒見着,怎麼這麼多年還認得出。舅老太爺今年也有些歲數了,這老人家……還很長壽啊。”
夏末一聽,拳頭不禁攢緊,板着臉一臉嚴肅,“柳煙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柳煙見夏末臉色一變,笑着扯開話題,“沒什麼,我只是說,少奶奶到底還是個小丫頭,伺候少爺這種事還是我們做得順手。”
夏末有些聽不下去,冷笑道:“柳煙姐姐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柳煙不以爲意,“別忘了,當初我在少爺屋裡伺候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在哪。”
夏末有些語塞。
柳煙撇嘴輕笑,“我聽說了,少爺當年去過我家尋過我,至少說明少爺心裡有我的。就爲這個,我就是爬,我也要爬回蓮城來。我也不是要跟少奶奶爭什麼,這名分我是爭不過她的,我只想回到少爺身邊靜靜待着就夠了。”見夏末欲言,柳煙又道:“想來少奶奶也是個聰明人,否則她也不會讓我留在園子裡。”
夏末想起清若,不覺笑道,“柳煙姐姐怕是不理解我們少奶奶,她可沒你想的那麼大度。”
柳煙以爲夏末只是在嚇唬她,不屑道:“你懂什麼,她都讓我住進來了,難道還會吃了我?”
聽到柳煙的話,夏末決定不再搭理她,若她真這麼自以爲是,那就讓她碰釘子好了。“既然柳煙姐姐都住進來了,那以後就請柳煙姐姐多多指教了。”
柳煙得意地揚起下巴,“這個好說。”等她重新抓住殷時的心,害怕一個黃毛丫頭的少奶奶不成。
正巧紅蕾捧着兩套半新的衣裳走進來,看到柳煙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氣得她恨不得跑上去撕爛她的嘴臉。她衝夏末福了身,理都不理柳煙立刻變臉的討好,把衣裳放在桌子上,居高臨下看着她:“柳煙姑娘,怕是你離開夏園久了,規矩也不大記住。如今你還算不得夏園的人,但既然在夏園住下,還是得遵着夏園的規矩來。”
柳煙愣了一下,夏末低垂的嘴角忽然揚了一絲輕笑,紅蕾清聲道:“現如今夏初姐姐出了門,跟了夫家去莊子,少奶奶身邊就我跟夏末姐姐伺候着,平時的丫鬟沒有傳召是不得進入屋子的,就是端茶倒水也不能久留。”
柳煙一聽紅蕾將她跟下等丫鬟等同,心裡一陣不悅,但還是扯開笑道:“那是,屋裡都得自己人伺候,既然少奶奶身邊有人伺候,那少爺……”聽着紅蕾說她們都跟着清若,心裡不由得一喜,殷時一如當初,除了她從不讓丫鬟們近身伺候。
紅蕾將她的欣喜收入眼裡,譏笑道:“少爺所有的事自有少奶奶處理,除非少奶奶吩咐,我們也是近不得身的。”
“那可怎麼行……我是說,少奶奶是主子,怎麼能做這種事。”柳煙一緊張,險些說溜口。
紅蕾可不比夏末,跟她談舊交情,“柳煙姑娘都知道少奶奶是主子,那主子說的,我們照做就是了。不管少爺和少奶奶之間有什麼,那是他們夫妻倆的事,咱們說到底都是外人。”
紅蕾把“主子”、“夫妻”和“外人”幾個詞咬得很用力,果然看到柳煙臉色有些難堪。
又轉身對夏末姐姐說道:“夏末姐姐,少奶奶說去廚房要一份雞湯,今晚她親自下廚給少爺煨一碗竹笙湯。”這句話是特意說給柳煙聽的,“好姐姐幫我個忙,我得跑廚房一趟,你幫我看着小丫頭們煮水,不定少爺什麼時候回來呢。”
夏末擡頭看着紅蕾,見她偷偷眨了眨眼,調皮一笑,點點頭:“你又想去廚房偷吃東西吧,好,我幫你看着就是。”
“謝謝姐姐。”紅蕾笑得一臉燦爛,急忙給夏末行禮。“那咱們趕緊走吧,晚了怕張大娘把雞湯都給燉了去。”
柳煙忽然被她們冷落在旁,有些不悅,看她們行禮要走,連忙喊住:“那、那我呢?”總不能就把她落在一旁什麼事都不做吧。
紅蕾立刻沉下臉,冷冷地看着她,“對了,忘了告訴柳煙姑娘,這幾日家裡要忙着大小姐的婚事,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別亂跑,要是有事自然會有人過來喊你。”
雖然紅蕾很生氣清若居然給柳煙安排住在夏末以前的屋子,可轉念一想,夏末的屋子雖然好,可因夏末性子好靜,所以挨着佛堂,極少人走動,距離清若他們住的屋子還有段路程。更重要的是,從夏末的屋子出來,必定要先經過紅蕾的房間,所以柳煙的一舉一動可算是落在紅蕾手裡。
只要柳煙敢起歪心思亂跑,她有的是辦法讓清若趕她出去。
“那……”柳煙沒想到紅蕾的口氣這麼強硬。
“聽說柳煙姑娘也是讀書人的閨女,想來着字應該識得比我們多,道理也比我們清楚。所以我就不跟你說些禮義廉恥的事,還望柳煙姑娘自己謹慎些。”紅蕾的話立刻讓柳煙的臉色變得慘白。
也不理會柳煙,挽着夏末的手走出了屋子。
“你啊,別把刺放得這麼明顯,仔細她回頭告你一狀,你姐姐比你可圓滑多了。”夏末點了點紅蕾的額頭,無奈地說。
紅蕾卻不以爲意,“我阿姐再圓滑,心術一歪,不也走了錯路。我是爲了少奶奶,把刺向着別人,總好過讓人把刺向着她。”看着夏末一窒,紅蕾抿了抿嘴道,“對了,少奶奶剛說了,最近多虧了有夏末姐姐,園子纔不會亂。要不放姐姐回家幾日,好好休養。”
夏末心裡一驚,連忙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再說了,我不管閒在家裡,還是伺候着少奶奶好。再說了,最近宅子裡的事多,大小姐的喜事辦完,緊接着是三少爺,少奶奶一個人怕是處理不過來。”
紅蕾想了想,理解地點點頭,“那也是,我回頭跟少奶奶說說。”
夏末這才鬆口氣,心裡不由得敲起警鐘。
她剛剛還警告過柳煙,自己怎麼就忘記自家女主人從來都不是心胸寬廣的人,定然是因爲她私下瞞了柳煙的事,惱了她。既然柳煙都不聽勸,那她也不必跟她再講交情,還是小心自家主子的心情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