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閨內,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頂着圓滾滾的肚子,走到窗邊的位子坐了下去。她身穿桃紅底刻絲葫蘆紋樣的紋路便袍,下襯水綠底湖杭素面裙子。烏黑油亮的青絲綰成風流別致雙刀髻,髮髻間插着頂花珠勝,手上還戴着一個赤金桂猴子雁杆的手鐲。整個人猶如貴婦般,白皙的臉蛋微微潮紅,顯出準母親不一樣的韻味來。
她百無聊賴地放了幾頁琴譜,覺得有些心煩,便又蓋上了。
“蘇姑娘,您的藥。”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濃黑的藥水走進來。
“什麼藥?”女子蹙眉,嫌惡地將碗推向一邊。
“昨兒,徐大夫給您開的方子啊,您忘記了,他還交代您每天……”小丫頭緊張地鞠躬行禮,連忙道。
女子聽得有些不耐煩,揮手打斷她的長篇大論,“得了得了,我知道了,放在桌上就行了,你下去吧……等等,殷少爺來了記得與我說一聲。”小丫頭連忙應是,然後退了出去。
沒錯,這個美貌女子便是殷奇的外室,蘇七娘子。
在成爲殷奇外室之前,蘇七娘子原是戲班老闆撿到的個孩子,只是因他無妻無子,便帶在身邊當做親生女兒看待,教導她彈琴唱戲。戲班老闆心知蘇七娘子樣貌出挑,容易招惹麻煩,所以極少讓她露面。哪知在殷稷山的壽宴上,不知是怎麼的,連着幾個角兒都吃壞了東西,上不了臺。戲班老闆想着要是這個時候纔跟殷稷山提出罷演,定然會掃他顏面,可不說他又一時缺了幾個重要的角。
沒想到這個時候,一直待在後臺的蘇七娘子挺身而出,不但攬下那些角色,出色的表演更是讓聽衆們耳目一新。待到時候戲班老闆跟殷稷山賠禮道歉,說明緣由時,殷稷山竟然不怒反笑,誇他藏了這麼個名角,點名非得讓蘇七娘子卸妝唱上一段。
言語間,一個衣裙飄飄的身影出現,一張圓圓的瓜子臉,盈盈秋水眼睛,膚白如新剝鮮菱,周身透着一股耀如春華的氣息。連殷稷山都覺得眼前一亮,更別說一直站在殷稷山身後裝正經的殷奇。
一個風華正茂的美貌少女,一個風流倜儻的富家少爺,兩隻之間只要出現在一起免不了就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故事。
而蘇七娘子跟殷奇也不例外,只是沒人知道殷奇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對人都低看一等的蘇七娘子自願跟了殷奇,還沒名沒分地承外她的微博。可直到後來蘇七娘子才知道,自己當時負氣出走爲什麼養父沒來找她,而是任她一個人在闖。只因等她歸來時,戲班早已解散,而戲班老闆也是一杯黃土了。她所追求的的追不到,而她不想遇到的卻依舊出現了。
蘇七娘子正想得入神,忽然有人伸手在她肩膀拍了拍,把她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卻是殷奇那無比溫柔的眼睛。“七娘,你怎麼了,怎麼坐在這裡?”殷奇對蘇七娘子的感情還挺深的,對她從不曾大聲兇喝過,大抵是新人吧,就連戚氏都不曾聽過的溫柔口氣。“你哭了?誰惹你生氣了,是不是紅兒,哼,難道是惡奴欺主不成,紅兒,紅兒!”殷奇怒吼着小丫頭的名字,嚇得小丫頭急忙跑進來,看到兩人相依偎在一起,紅着臉退了出去。
蘇七娘子伸出修長的手指抵住他的脣,柔聲道:“奇郎莫惱,與紅兒無關,我只不過是想着再不過久就要和我們的孩子見面,心生感慨罷了。”蘇七娘子很清楚男人需要的是什麼,溫柔和示弱,所以她在殷奇面前努力扮演乖巧溫柔的人。
“七娘真是傻,孩子出世不是更好,你便能日日看到他,不必這麼辛苦挺着個肚子。況且,往後有孩子陪着你,你也就不會再孤單寂寞了。”殷奇聽了笑了笑,走過去,將她摟入懷裡。
蘇七娘子感覺到身邊男子的溫情和體貼,心裡也覺得愉悅。“那奇郎呢,奇郎不陪着我嗎?是……少奶奶不肯答應嗎,我願爲奴爲婢,在少奶奶跟前伺候。若生了男兒,也可記在她名下,我絕不會私下相認。難道我已經做到如此,少奶奶還不肯同意嗎?”說着,蘇七娘子有些低落,聲音極輕極柔。“我只是想能與奇郎朝夕相處罷了,這樣的要求都不行嗎?”
“七娘,你總要給我點時間。”殷奇知道這個問題是蘇七娘子最關心的,卻也是他最無奈的。
“時間?奇郎,我已經給過你多少年時間了?我如今人老珠黃,若不是肚子裡這個孩子,恐怕你早就厭倦我了吧。”蘇七娘子說着,眼睛已經醞釀出一陣水霧,好似隨時就要化成眼淚。
可是殷奇卻忽然嚴厲起來,把蘇七娘子嚇了一跳。“七娘慎言!我豈是那薄情寡義之人,這些年我對你如何,你心裡當清楚,如今大少奶奶也正懷着身子,難道你想要我刺激她嗎?她肚子裡可是殷家的骨肉!
殷奇心裡明白,如果蘇七娘子跟戚氏同時生下孩子,不管戚氏生的是男是女,總歸是殷家正經的孫子,可蘇七娘子的孩子能不能認祖歸宗便是另一回事。他當初只貪着蘇七娘子美色,才勾搭着她,莫不曾想過,竟然會有孩子,明明他已經很小心了,不料還是出了意外,而且還跟戚氏差不多時間。待他知道時,蘇七娘子的小腹已經高高隆起,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聽到向來對她柔聲細語的男子忽然這般言語,蘇七娘子扯着帕子,嚶嚶哭道:“難道我肚子裡就不是殷家的骨肉嗎?我從十八歲便與你一起,過了這年,我便二十二了,便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早已拖家帶口,孩子也能跑能跳了。我好不容易纔有這麼個孩子,可他卻是註定無法與父親生活在一起的,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要他。待他長大了些,必然也要受些閒言閒語,與我一般讓人看不起。”那一聲聲的哭訴聽得人心都碎了,更別說殷奇。
“好了,七娘,別擔心太多,我會想辦法的。至少、至少也得讓她把孩子生來以後再說吧……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待忙完了再來看你。”殷奇好生安慰了幾句便起身,把候在門口的小丫頭叫進來:“紅兒,照顧好蘇姑娘,不許鬧蘇姑娘生氣,知道嗎?”
“是”紅兒忙行禮。
又與蘇七娘子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殷奇狠下心不再去看蘇七娘子那淚眼汪汪的表情,轉身就走。看着情郎遠走,蘇七娘子收起眼淚,眼睛頓時鋒利成刀,咬牙狠狠地道:“哼,可惡,又用這招來敷衍我,待我生下兒子,看你怎麼說,誒呀……疼、疼疼!紅兒,紅兒,我肚子疼,好疼……”忽然,肚子劇烈地疼了起來,蘇七娘子原本白皙的臉蛋頓時變得更慘白,疼痛讓她整張秀氣的小臉都扭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誒呀,蘇姑娘,你流血了!我這就去找劉媽,蘇姑娘,你忍着啊!紅兒到底是不經人事的小姑娘,一看到蘇七娘子羊水破了,急得快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快、快去……把殷少爺給喊回來,我可能要生了。”蘇七娘子卻意外地固執,搖頭吩咐。
“可是蘇姑娘,不去叫劉媽嗎?”紅兒愣了一下,怎麼跟她聽到的吩咐不同。
“我不要……你快把殷少爺給我叫回來,我、疼死了……”蘇七娘子已經疼得沒力氣說話了,紅兒見此,急忙忙轉身跑了出去。
殷奇從蘇七娘子住處離開後,心情一直很鬱悶,在大街上晃盪了一圈便回來。“大少爺,您回來了。”
“我爹呢?”殷奇問道。
“老爺跟貴客在廳裡議事,大少爺找老爺有事嗎?”回答的是接替秦二管事的新管事,爲人嚴肅,但心底很好。
殷奇想了想,決定去大廳看看到底來了什麼貴客,可正巧殷稷山跟商碧正結束完議論談話,從大廳裡走出來,兩人臉上的表情來看,像是談了一件大生意。
殷奇看到商碧,心裡頓時十分震驚,不由得出聲:“怎麼會是你?”
“大少爺,幸會了。沒想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巧啊。”商碧樂呵呵地回答。
“你怎麼會在這裡?”殷奇一想到這裡是殷家,商碧再怎麼囂張也不會在他家撒野,頓時有些洋洋得意起來,“不會是來跪地求饒的吧,我真沒想到,你從蓮城消失那麼久,還有臉跑回來。哼,在蓮城,誰不知道我殷家,想來蓮城混連門路都沒摸清楚,就想着跟我家作對,真是找死!”
“殷奇!不得無禮!”在旁的殷稷山不知長子爲何忽然對商碧當面惡言相向。
“爹?你有沒有搞錯,他不是那個與我們作對的黃毛鬼子嗎,你怎麼……”殷奇更好奇了,他們的敵人明明是商碧纔對,怎麼現在好像變成盟友了?
“放肆!”殷稷山連忙賠着笑臉。“商先生,真是見笑了,犬子無教,失禮之處請多海涵。”
“殷老闆客氣了,大少爺說的沒錯。以前的是我是太過魯莽了些,一心想着以殷老闆爲榜樣,結果卻做錯了事。幸得殷老闆大量,否則我都要自責死了。”商碧是個懂得看臉色的人,把殷稷山說得臉上有光。
“商先生纔是客氣了,其實我早就看出你非池中物,只是到底年輕了些,其實有些野心的衝勁是好事,辦大事的人就是要有魄力跟獨到的眼光才行啊。但是你知錯能改,還能放下身份前來,想必往後前途不可估量啊。”兩人忽然情不自禁地互拍馬屁。
“往後還得多仰仗殷老闆纔是。”商碧說了一個最後總結。
“誒,說得什麼話有什麼需要,儘管與我開口就行。”殷稷山也爽快。
“爹,他怎麼……”殷奇卻聽得一頭霧水,好奇地開口卻被殷稷山兇了回去,“什麼他不他的,長這麼大連這點禮貌都沒有了啊!”
“大少爺,不知道七娘最近過得好不好,若是見着她記得替我問候一聲。”商碧忽然朝殷奇笑了笑,然後同殷稷山作揖道別。“殷老爺,要是沒其他的事,我便回去了。”
“好,左管家,幫我送商先生出去。”殷稷山也不再挽留。
“是。”左管家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