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誰先服輸
黑夜裡,一匹駿馬風馳電掣般地閃過叢林,只因爲馬蹄包了棉布,踩在堆積了厚厚雪花的地面上卻沒發出多大的聲音,因爲速度太快,夜色又太濃,幾乎看不清馬背上馱着的到底是什麼。一道勁風而過,雪地上只留下了兩排蒼虯有力的馬蹄印,便不見了蹤影,黑色的森林再次恢復了它一貫的沉寂。
薛如意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身子乏力的厲害,她稍微動了動身子,便立刻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低呼:“娘娘醒了?”
薛如意微微皺眉,掙扎了幾下才完全睜開了眼睛,對上頭頂雙眼佈滿了血絲的花俏,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我睡了多久了?”
沙啞的聲音出口,薛如意自己都嚇了一跳,喉嚨裡的乾澀讓她忍不住想要咳嗽,花俏趕忙端了杯水遞到她脣邊,眼眶中攢着淚珠,埋怨道:“都睡了三天了……娘娘是要嚇死我嗎?”
薛如意一口氣將杯子裡的水仰脖子喝完了才緩過氣來,瞧着花俏委屈的表情訕訕地一笑:“不過是發個熱罷了,哪裡就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了?”
花俏嘴角動了動,看着薛如意不適皺眉的模樣,心疼得要死:“娘娘這是有了身子了,可耽誤不得的。”
“嘔……”花俏話還未說完,薛如意那邊便忍不住吐了出來,直到撕心裂肺地將膽汁都吐出來了纔算緩過氣,愣愣地看着花俏,“你說什麼?”
“娘娘有了一個月的身子了……”花俏眼眸中含着淚,但嘴角卻是忍不住的笑意。
薛如意駭然,顫抖着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想要高興地笑,卻又擔憂地皺了眉,慌忙擼了袖子給自己把脈,許久才皺了眉……
“誰給我開的藥方?”薛如意死死地擰了眉頭問花俏。
花俏只以爲是那太醫不盡心,心頭一凜,顫着聲兒回道:“是,是太醫院的太醫,姓方。”
薛如意不言語,只是點了點頭,隨放下了手,細細思索了一番,對花俏道:“那文房四寶過來,我再開張方子,以後就按我的方子來。”
“好!”花俏慌里慌張地奔了出去,拿過筆墨就到了薛如意跟前,薛如意揮筆寫下了一張藥單遞給花俏,“這裡都還好尋,只是這一味千尋花不好找,你差人去御藥房看看有沒有,若沒有我再尋別的替換。”
花俏接過方子,只吩咐了屋內的小丫鬟去請世伶回來照看,自己親自去了御藥房。
微微喘了口氣,薛如意直挺挺地躺在了牀上,看着宮女來回忙碌的灑掃,而這一宮內的寂靜,便曉得楚奕譞依舊不曾來看過她……心酸的又落了淚,翻了個身朝裡,默默地啜泣起來。
門廳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世伶掀了簾子進屋,見薛如意躺在牀上,只當她尚未起身,輕輕地將瓷碗放在桌子上,揮手招來一個小宮女,輕聲問:“你花姑姑去哪了?”
小宮女覷了一眼內殿裡一動不動的薛如意,附了嘴在世伶耳畔道:“娘娘醒了,開了方子要花姑姑去抓藥去了……”
世伶眉眼一動,揮了揮手讓下宮女退下,自己端了瓷碗上前,扯開一抹輕鬆的笑容,對着薛如意朗聲道:“娘娘終於醒了……一定餓了吧?這是御膳房送來的清粥,娘娘用些吧。”
薛如意趕忙擦了臉上的淚水,撐了身子起來強笑道:“倒是真有些餓了……”
“娘娘快躺着……”世伶連忙擱了碗將薛如意身後墊了兩個枕頭才作罷,端了清粥過來,吹涼後舀了一勺送到薛如意嘴邊,薛如意確實有些餓了,就着世伶的手吃了一勺,可還未下嚥便一口吐了出去,臉上的神色很是不好。
世伶一驚,端起清粥聞了聞,並未有她熟悉的毒藥味,不禁疑惑地看向薛如意。
“紅花……”薛如意暗沉了一張臉,嘴角分明夠了冷笑,她昏睡三日,想必她有孕也才傳出去三日不過,居然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世伶臉色一僵,死死地咬了牙,捏着瓷碗的手指都泛了白,起身給薛如意跪下自責不已:“是奴婢的錯!請娘娘責罰。”
薛如意卻只是嘆了口氣,道:“罰你做什麼?你雖然在白梅衛裡受過訓,可畢竟不曾嫁過人,這紅花又不是毒藥,即使知道,你又哪裡分辨得出?起來吧,這事不怨你,只是咱們以後得小心了,既然我醒了,那個太醫便不用來宮裡伺候了,咱們後院子種的都是藥草,雖然還不齊備,但多少還能撐一陣子,上一次我不曾護好我的孩子,這一次,就是拼死,我也要把他生下來!誰若敢動我的孩子一根手指,我便叫她永不超生!”
“奴婢定會護娘娘周全!”見薛如意起了鬥志,世伶心中鬆了一大口氣,擲地有聲地保證。
白梅衛送出信息已有三日了,可皇上卻沒有一點回應,只聽景染傳回的消息說那個明唐公主整日裡纏着皇上不肯離身,撒嬌耍嗔的讓人看着厭煩,好在皇上雖然給了名分卻始終不冷不熱地晾着她,不然她更不知要跋扈道什麼地步了,只是最近有一個公主的陪嫁宮女有些可疑,總是趁着皇上大醉之時想要偷偷溜進御帳,已被他發現了好幾次,只是礙於她是明唐人不敢擅自除去罷了。
世伶狠狠地皺了眉,明唐的和親一直讓楚奕譞警惕不已,奈何只是碰上了薛如意的事情才喪失了理智忘了自己的初衷,聽着景染的信息,字裡行間都是擔憂,世伶微微皺眉,莫不是皇上一連幾日都是大醉不醒不成?
回身問那來傳話的白梅衛,那人踟躕了一番,才點了點頭:“主上白日裡總是縱馬奔馳,天一黑就開始抱着酒罈子不撒手……每次都醉的不省人事,景大人和韓公公幾次想要將薛妃娘娘的情況說與主上聽,主上都是在他們剛開了個頭便揮袖離去,之後就會醉的更厲害了……於此,韓公公和景大人都不敢在擅自開口了……”
“那娘娘有孕的事,你們竟是到現在都沒報上去?!”世伶氣急,這個景染做事真讓她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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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下屬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世伶恨不得掂刀劈了景染,這個木頭腦袋的蠢貨!
世伶臉色一凜,喝道:“這次回去給景染傳話,就說我的命令,要他無比把薛妃有孕的事報給皇上,再耽擱,我就讓他好看!”
那白梅衛爲難地看着世伶,替景染分辨:“不是景大人不說……是主上他不聽……”
“蠢貨!主上不聽,你們便不說了嗎?!哪怕以下犯上追着主上,你們也得給我把消息傳出去!”世伶使勁地戳着拿下屬的額角,如氣急敗壞的姐姐一般,白梅衛只得應了,轉身飛快地翻出了冷宮。
世伶嘆了口氣,無奈又焦急地跺了跺腳,終是隻能回了屋子服侍薛如意。
皇家圍場裡,楚奕譞一人一騎立在一道十丈高地懸崖邊,天空裡飄着雪花,溫溫柔柔地撫上他墨黑色的裘衣,卻又在下一刻融成了冰晶,滲入那黑色卻很柔軟的皮毛內。他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拎了一個酒缸,目光茫然地望着遠山,口中呼出的白氣漸漸迷濛了他的雙眼,眼眶猛地變得通紅,楚奕譞顫抖着手舉起酒缸子,仰頭灌了一大口,重重地呼出口氣,復又翻身下馬,厚厚的靴子踩在雪白的地面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蹲下身,楚奕譞抓起一捧白雪揚下懸崖,看着那份由他製造的雪花飄揚着不知去向,猛地捂上心口,哪裡糾纏了銀針一般的疼痛,大口地喘着氣,楚奕譞跪在了雪地上,淚,終是不能承受般地滴落在了雪花裡,滴出一個個小坑洞……
“爲什麼……”楚奕譞死死地攥住了手下的雪,復而大吼起來,似乎胸腔裡憋悶的獅子甦醒了一般,衝着懸崖嘶吼,“爲什麼!爲什麼!”
只是沒人回答他,只有一片連成一片的迴音。
“皇上,您怎麼在這呀……哎呀,這大冷的天,別凍壞了……”找了楚奕譞許久的李敏此刻已是凍得手腳冰涼,看到懸崖邊的楚奕譞,小臉立刻煥發了笑容,顧不得雪深溼了鞋,三兩步並在一起朝着楚奕譞跑去。
楚奕譞狠狠地皺眉,從地上起了身,甚至不願意回頭看一眼朝他過來的李敏,徑自翻身上了馬,一勒馬頭就要離開,奈何李敏倔勁兒上來抻了手臂擋住楚奕譞的去向,撅着嘴不滿地問:“皇上要去哪?”
“讓開!”楚奕譞不耐煩,連帶着坐下的寶馬也是打着響鼻,李敏微微有些瑟縮,但自小養成的嬌蠻任性哪裡允許她此刻退縮,只是站在原地不滿地又問了一遍,“皇上這是去哪?敏兒剛剛纔找到皇上,皇上看看敏兒的鞋子都溼了。”
楚奕譞不耐煩跟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廢話,一勒馬頭側過李敏就要離開,可李敏哪裡肯依,橫了一步又擋在楚奕譞跟前,有些生氣:“皇上怎能如此無視敏兒?當日敏兒入城,皇上親自去接,又親自將敏兒迎進了皇宮,甚至宣了衆妃嬪到朝政殿來參拜,甚至放下朝政帶敏兒冬獵,敏兒以爲皇上心中是有敏兒的。”
楚奕譞抿了抿脣,冷冽的眸子凝着李敏,冷喝:“讓開!”
“不讓!”李敏氣壞了,自己尋了一天才見到他,卻張口閉口就是讓自己讓開,她原以爲自己是得寵的,哪裡想到還沒幾日楚奕譞對她的態度就變了,這讓她委屈極了。
“滾!”楚奕譞算是動了怒,氣眼前女子的不識好歹,若她不是明唐公主,他早就叫人把她拖下去了,哪裡還輪得到她在跟前如此耍嬌?!
“你!”李敏從小被明唐皇宮捧着長大的,哪裡受過這樣的氣?當下紅了眼眶,嚶嚶哭了起來,只是卻換不來楚奕譞一絲一毫的憐惜,楚奕譞根本無視她,一夾馬肚子,馬兒高揚起前蹄,駭的李敏連忙退了三步跌坐在雪地上,楚奕譞卻是催了馬匹緩步離開了崖邊。
回到御帳,楚奕譞解下濡溼了裘衣遞給韓永壽,手裡的酒缸子卻半刻不離身,仰頭又喝了一口,歪在了一邊的軟榻上,依舊有些發呆。
韓永壽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上前,給楚奕譞端了茶道:“皇上,宮裡傳來消息了……”
“不想聽。”楚奕譞不理他,翻了個身,又灌了一口酒,臉頰已是緋紅了起來,眼中也開始朦朧有了酒意。
韓永壽知道,這每日裡的老戲碼又要上演了,擔憂的看了看楚奕譞手中的酒缸子,嘆了口氣,若他有勇氣奪下那酒缸子……
韓永壽身子抖了抖,掃開這個念頭,只是看着楚奕譞的後背,吞了下口水,眼睛一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道:“薛妃娘娘……”
“啪!”剛開了個頭便見那桌子上的茶碗飛到了自己身上,韓永壽一縮脖子,擡頭對上楚奕譞猩紅的雙眼,嚇得一哆嗦。
“給朕滾出去!非則朕摘了你的腦袋!”楚奕譞言畢,又是將桌子上的果盤等物掃在了地上,紛紛砸在了韓永壽的身上,韓永壽叫苦不迭,可這次若再不說,怕是世伶姑娘那邊真要炸開鍋了,以後若是皇上醒過神兒來,也必然怪罪自己,只得硬了頭皮。
“娘娘有孕,請皇上回宮啊……”
噼裡啪啦的聲音頓時停住了,楚奕譞身子一僵,搖晃了一下有些不甚清晰的頭腦,對上韓永壽:“你說什麼?”
韓永壽嚥了口口水,顫顫巍巍地小聲道:“薛妃娘娘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請皇上回宮。”
“不可能!”楚奕譞一口否定,她藏了那麼一大荷包的刺果在枕頭底下,怎麼可能會懷孕呢?不可能的……
韓永壽聽完身子一抖,驚恐地擡頭看向楚奕譞:“皇上,皇上一定要相信娘娘啊,娘娘是真的有孕了……”
楚奕譞只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跌坐在榻子上,面無表情地問韓永壽:“薛妃請朕回去的?”
韓永壽笑的諂媚:“回皇上話,娘娘早想通了,已軟了身段讓世伶姑娘送了話進來,說是知道錯了,請皇上回宮呢。”
楚奕譞細細地皺了眉,冷笑一聲:“韓永壽,是不是朕平日裡太放任你了,居然敢犯這欺君之罪!”
“皇上!”韓永壽大驚失色,慌張地伏在了地上磕頭,卻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楚奕譞抿了脣:“薛妃性子倔強,何時認過錯?還不給朕說實話!”
韓永壽一聽,曉得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只得連忙將實情托出:“是世伶姑娘差了白梅衛來送的信兒,說是娘娘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胎象不穩,請皇上回去。”
“她,她真的有孕了?”楚奕譞不敢置信,噌地一下起了身,只是喝的酒多了些,又搖搖晃晃地跌坐了回去。
韓永壽連連點頭:“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龍子上期滿皇上啊……”
“你爲何不早些告訴朕?!”楚奕譞狠狠地瞪了韓永壽一眼,隨即又咧了嘴,她有孕了,他們有孩子了……傻呵呵地樂了半天,楚奕譞纔想起來要回宮的事,連忙吩咐了韓永壽擺駕回宮,自己已是等不及地就要往外走。
韓永壽見楚奕譞連裘衣都沒披就要出去,心中鬆了口氣,連忙拿了大氅跟在他身後。楚奕譞搖搖晃晃地走到之前的寶馬跟前,皺眉,好不容易翻身上了馬,對韓永壽道:“朕,朕先回去,你們走得慢,朕,就不等你們了……”
“皇上,這可是不得啊……”韓永壽嚇傻了,還不急伸手阻攔,已見楚奕譞催了馬疾馳而去,駭的韓永壽頓時慌了神,大喊着,“景大人!景大人不好啦!”
景染猛地現身,疾步向韓永壽奔了過來,拉住他低問:“出了何事?!”
“皇上自己一人回宮啦!這大冷的天,還沒穿大氅,又喝了酒……我的老天爺啊,這可要出大事啦!”
景染聽完狠狠地皺了眉,揮手扔出一個藍色煙霧,不出片刻,身邊便聚了一衆白梅衛。
“上馬!護駕!”景染不多開口,第一個翻身上馬,朝着楚奕譞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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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二就要到了……大家要有心理準備……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