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卿兄,這是怎麼了?”徐錫麟大惑不解,要知道這位陶成章兄出了名的重視儀表,平日裡怎麼也不會作如此邋遢的打扮。
“一言難盡啊”喝了一盞茶的陶成章說道“我此次是逃難而來,不知道徐兄這裡可能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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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定的嗎?”徐錫麟被問得都樂了“論公你是咱們光復會的副會長,論私你是這大通武備學堂的開山鼻祖,說起來這學堂都是你的,在這裡容身還需要問我這個代管嗎?”
說起這紹興的大通武備學堂,其實是光復會創辦的一所培養革命軍事幹部的學校,而陶成章是該校的創始人之一。他參加了大通學堂的籌辦,還曾親自趕赴杭州申請到了辦學的合法地位,又制訂了學校的規章制度,又親赴各地招募會黨骨幹分子進行軍事培訓。大通學堂也成爲浙江革命的搖籃,爲光復會培養了一批骨幹力量。
光緒三十年仲夏,陶成章在上海接到秋瑾帶來的徐錫麟關於共商革命大計的信後,和龔寶銓一起回到紹興,與徐錫麟商討培養革命骨幹問題。此時光復會正計劃創辦一所學校,用辦學名義,對浙江各地的會黨骨幹分子進行軍事培訓,爲發動武裝起義,推翻封建專制統治作準備。陶成章便與徐錫麟等人一起着手籌辦大通學堂。創辦學校首先面臨辦學經費的困難問題,蔡元培的弟弟蔡元康向徐錫麟建議,用搶劫錢莊的辦法,來籌集辦學經費。徐錫麟表示贊同,並立即行動起來,向光復會會員、紹興富商許仲卿借銀5000元,以紹興府學堂學生進行體操演習爲名,請紹興知府熊起蟠批准,從上海購得後膛九響槍50支,子彈20000發。徐錫麟又囑竺紹康回嵊縣,挑選20多名身強力壯的會黨青年來紹興,每人發給20元費用,由徐錫麟親自督率,在東湖進行訓練,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就實施搶劫計劃。
陶成章竭力反對這樣做,認爲不能因非正當途徑的籌款而損害全局。因爲一旦計劃實施,必然引起社會上的巨大反響,從而不但暴露了自己,而且還會給光復會抹黑,最終得不償失。不過徐錫麟一意孤行,最後這件事情因爲陶成章已經受喬夫之託前往泰州送武器而不了了之。
“對了,煥卿兄,聽說你去年給泰州義軍送槍支被人給截了胡,這一年多光見你的信,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徐錫麟對於去年泰州起義失敗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他總覺得是陶成章送武器失了風,讓沒有軍火接濟的起義軍未能打退清軍的進攻。還好這一年來義軍雖然不斷被清軍圍剿,但總能化險爲夷,反而是被迫過江的起義軍在伍師古的率領下在皖南紮下了根,還做出屠滅杭州滿城的壯舉。徐錫麟也打算組織學生秘密送往起義軍,但是苦於對方沒有固定的地址,乍一見到去年去過泰州的陶成章,不禁又想舊事重提。
“唉,一言難盡啊。”陶成章嘆息一聲“說來慚愧,去年我受託運送軍火,結果連運河都沒出就被人連鍋端了。這包圍我們的人正是山東布政使、武翼新軍統制官吳宸軒。我這一年的際遇倒和此人大有關聯。”
“奧,說來聽聽,這位滿清走狗沒有抓你去領賞,反而讓你給說服了,打算參加革命?”陶成章問道,其實他也不無質疑。
“那次失風,其實我敗得不冤。對方在河道里早就佈置了哨兵,就等
着我們送上門了。”隨着陶成章的訴說,徐錫麟聽得入神,也沒發現秋瑾已經悄悄進來,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下聽着陶成章的講述。
“這麼說,煥卿兄,這位吳宸軒吳藩臺似乎是同情革命的,他爲啥又鎮壓革命起義,還派人刺殺童虎臣童隊官呢?”秋瑾還以爲童虎臣是起義軍的將領,被清廷抓住砍頭的。
“吳宸軒這人我看不透,說他同情革命吧,也不無道理,他對於我們光復會和喬夫的九州革命黨都很清楚,甚至一些黨內機密他都一清二楚,若是清廷得到這些情況,咱們早就被清廷連根拔起了。但是他對我們的革命似乎很是不屑,那次行動後,我被他抓住送到山東,本以爲性命難保,沒想到這位根本沒有把我交出去,反而是那些青幫子弟都被他給借刀殺人給幹掉了,這把刀是誰你可知道?”
“不是他乾的還有誰,他吳宸軒不是剿滅泰州起義的功臣嗎?”
“還真不是他乾的。”陶成章苦笑道“是童虎臣這個叛徒乾的,一夜之間就把百十個運河上的好漢給斷送了,這廝真是喪心病狂,要拿人血染他的紅頂子。不過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傢伙也被伍師古他們給誅殺了。”
“童虎臣不是喬先生的信徒嗎?這次起義還是他和伍師古伍大哥一起發起的。”秋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事實真相和她的見聞幾乎是完全顛倒的。
“你知道爲啥我們的行蹤被吳宸軒掌握了嗎?”陶成章提起這件事就來氣,也是啊,誰對出賣自己性命來換取官位的叛徒都恨不得食肉寢皮,不過大多數都已經是迴天無力而已。從這個意義上講,陶成章算的上是個幸運兒,他可以親眼看見自己的生死仇人授首,而自己又能得脫大難。“正是這位喬大炮的好徒弟主動出賣給吳宸軒的。”
“那你是怎麼?呃”徐錫麟覺得不好啓齒,畢竟被人出賣身陷囹圄的陶成章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這裡面的事情不由得人不去遐想。
“我是被吳宸軒釋放的。”陶成章無奈的搖搖頭“這位吳大人還真是奇葩,像童虎臣那樣主動投靠的他棄之如敝屣,我和師古兄這樣的死硬份子,他倒是禮遇有加。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是能從武翼新軍手裡逃脫,還懲辦了叛徒,拉走了兩個哨的新軍,不是我小瞧師古兄,若是沒有吳大人的默許,他是萬萬難以辦到的。”
“那你後來呢?”秋瑾不由得追問,似乎沒有察覺有點迫供的意味。
“還能怎麼樣,被吳大人帶回山東,判了個一年有期徒刑,不過是監外執行。”徐錫麟笑道“一開始我還以爲要在牢裡呆上一年呢,誰知道被指派到武翼新軍的棗林軍校去教日語和英文課,晚上還在圖書館幫助翻譯資料。這一年倒是過的蠻充實的。別問我爲啥沒發展會員,一開始我不是沒想,但是武翼新軍的軍校生很是奇怪,他們抨擊朝政根本就毫不留情面,但是對於革命他們好像也瞧不上,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叫做什麼軍實業救國。反正我和他們私下交流,沒少辯論,但是現在連我也懷疑能救華夏的真理是不是在他們手裡了。”
“呃”秋瑾和徐錫麟兩人面面相覷,心裡話說,陶老大你不是猴子派來的逗兵吧?你一直鼓吹的暴力革命救國,現在這光復會上上下下都奉爲圭臬,你老人家失蹤一年後又說真理在彼岸,你把大家當二傻子耍嗎。不過讓他們更震驚的是陶成章後面的一句話。
“對了,我在山東還遇到了蔡會長了,他現在任山東大學堂的校長,似乎已經投奔了吳宸軒吳大人了。”
“啊,這怎麼可能?蔡鶴卿先生怎麼會投靠一個腐朽的朝廷官僚呢?”秋瑾愕然道。
“我說秋瑾女士,蔡先生和我等是志趣相投才爲了
共同事業走到一起的,聽你那意思好像我是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木乃伊似得。這背後議論是非似乎不是君子所爲吧。”門外一個聲音響起,把三個人都唬了一跳。
陶成章聽得苦笑,這位在山東硬生生拘了他大半年的無賴藩臺現在更是跟蹤而至,這下子倒好,看着徐錫麟、秋瑾的目光明顯懷疑自己是被朝廷收買的坐探。
“本人就是秋瑾女士口中的朝廷官僚,不過腐朽倒還不敢當。”吳宸軒笑着進來,一身的鐵灰色軍裝,大紅色的領子上除了金線滾邊別無裝飾,不過軍帽上黑絲絨底金線蘇繡的展翅天鷹和萬字不到頭的花環煞是醒目。
“原來是吳藩臺當面,學生徐錫麟見過藩臺。”徐錫麟作爲此間主人,雖然來者不善,也得盡到禮數。
“伯蓀不必客氣。”吳宸軒自顧自的來到一張椅子上坐下,擔任副官吳鵬飛趕緊遞上了一個軍用保溫水壺,裡面倒出來的溫熱的茶水,一股子茶香沁人心脾。“大家都坐,不必多禮。”
見慣了這位的無賴表現,眼見這位已經把這大通學堂當成他自家的後院,陶成章也已經習以爲常了,趕緊招呼兩位同僚坐下,靜聽教主寶訓。
“秋瑾女士,官僚這詞本身是個中性詞,無所謂褒貶。百口之家尚需管家、供奉、主事等等分級,十里之亭也得有亭長、鄉老這類土官,這偌大的國度若是沒有官僚的管理,還不得鬧成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土匪窩纔有鬼了。”
吳宸軒喝了口茶,然後讓吳鵬飛給幾位滿上茶盞,“當然這世道上,當官的讓人眼紅但未必受人待見。已故的李文忠公曾經說過這世道上最容易的是做官,若是連官都不會做這人多半是不中用的了。不過我倒覺得這世道上最難的莫過於做官,因爲在這個黑洞洞的世道上想當個亮堂堂的官簡直是太難了,難比登天啊。”
“這麼說,吳大人你是打算做一個對得起自己祖宗和自己良心的好官了。”徐錫麟一推眼鏡,雙目放光。心裡盤算着若是說服一個手握重兵的漢人大員那對於革命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可惜這個腐朽的滿清朝廷註定不容許一個爲國爲民的好官,特別是一個漢人當好官。”
“難嗎?或許吧,不過我盡力而爲。”吳宸軒笑了笑“現在的山東說不上海晏河清,但是還算的上吏治清明,百業興旺吧,這點煥卿先生還是有體會的吧。”陶成章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現在的山東工商業幾佔全國泰半,而且百姓安居樂業,在山東的大半年沒在濟南街頭髮現饑民流亡,賣兒弼女的現象。
“所以我盡我心力,但求俯仰無愧。若是我做的不好,恐怕伯蓀你口袋中的六子炮也饒我不過吧。”說罷哈哈大笑,徐錫麟尷尬的掏出口袋裡左輪,放在桌子上,正是一把山東軍械廠生產的民用版九毫米左輪*手槍。
吳宸軒順勢接過這把左輪掂量一番,又卸下子彈,扣動扳機,仔細聽着槍機動靜,搖搖頭道“雖然是正品,但是這品相還是一般得很,加上伯蓀疏於保養,到了用的時候可別啞火纔好。”
“這六子炮還要保養嗎?這還頭回聽說,呃。”見到衆人詫異的眼光,徐錫麟也自知漏了怯,一時語塞,不好意思的騷騷頭皮。倒是吳宸軒給他解了圍,從副官手裡接過一把軍用制式的左輪*手槍,連着一盒子子彈遞給了徐錫麟。“這槍倒是免維護型的,半年拆開上上油就可以,哪天你覺得我這個清廷走狗該死,不妨試試這槍的可靠性,若是事成不僅能爲民除害,還給我的山東標準軍械做了廣告,兩全其美嘛。”
衆人聽到此處,不覺莞爾。在夕陽中的大通學堂裡笑語宴宴,這窗外的垂柳見證了吳宸軒和光復會諸位先賢的聚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