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趙”,亨同殷切的舉杯對着趙伯韜敬起了酒,而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意。
還是在公共租界夢巴黎咖啡館,看樣子一場活劇又要開演了。
“看樣子亨同先生找到鄙人,一定是有要緊的事體”,趙伯韜仔細的打量了桌子對面這位老友一眼,發覺他春風滿面。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了早年辰光,讀私塾的日子裡頭,有句詩中所說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是隨着一口酒下肚去,忽然春天的上空捲起了烏雲了。
“這是咋的啦?”,趙伯韜忽然有些驚訝了,他瞪大了眼睛,唯恐自己看錯了,坍了臺勢,那明朝滬上傳出了笑話,還怎麼混?
春天裡來百花香,啷哩咯啷哩咯啷哩咯啷,和暖的太陽在天空照,似乎一陣歡快的鋼琴曲湊巧的在此時奏響了。
人生好比上戰場,大家努力幹一場。在看似平靜安寧的夜幕下,夜上海這座不夜城裡頭,充斥着野心、貪慾和爾虞我詐,包括一種野性的冒險精神。
“都怪鄙人一時糊塗”,亨同就像被洗腦了似的,自己責怪着自己,一邊他自嘲的笑道。
“嚎?”,趙伯韜原本以爲老友會開門見山的勸說自己,他連客觀理由都給自己尋好了,誰知道老於心計的亨同卻絕口不提啥事體,而是跟自己過不去,趙伯韜有些踩虛腳的感覺了。
“亨同先生怎麼會這樣說?”,趙伯韜一半不以爲然,一半卻是感動十分的詫異,他脫口而出道。
“想當初鄙人瞻前顧後的,放不開手腳”,亨同接着依然是自嘲的說道,一邊眼神裡頭卻掩飾不住的得意起來了。
這下輪到了趙伯韜不得不進入到了這位老友的話題之中去了,“亨同先生何須自謙”,他這句話倒是真心流露,七八分的表情之中流露着試探的神情。
“上海灘上誰不曉得您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趙伯韜說得對,自從老沙遜洋行生猛的介入到了地皮市場裡頭,果然掀起了一波不大不小的風浪,熟知沙遜家族底細的他,這辰光十分的想要了解此人目前的動向。
“哦”,亨同聽到
這裡,不禁有些飄飄然了,從當初流落上海灘到發跡,他用了不過十年時間,可謂青雲直上,壯年得志了,難怪聽到這些,藉助酒精的刺激,他微微的晃着頭,口中卻是謙虛道:“哪裡、哪裡,趙買辦高看鄙人了”。
趙伯韜一聽亨同的話語,跟着笑道:“亨同先生深得老沙遜洋行大班愛德華先生的真傳,鄙人不愧不如”,他接着又是一番謙遜的說道。
誰知道趙伯韜說到這裡,亨同忽的瞪大了眼睛,十分嚴肅的看了看他,這辰光就能看出來他又比少年得志之人多了一份幹練老辣。
“趙買辦,您何須自謙”,亨同細細一聽,覺得這個上海灘上的聞人,實在是太過謙遜了,甚至有些舉止可疑。
“聽說邵大人約談了趙買辦,可他卻罔顧左右而言他”,亨同一時間有些狐疑起來,“難道是這位上海道臺的意思?”,他緊張的思索着。
看到亨同疑惑的模樣,趙伯韜心頭不禁“咯噔”一聲,顯然他曉得在這些手眼通天的洋人面前,很多事情是紙裡包不住火的,想到這裡,他的目光直直的凝視着對面的老友。
“其實趙道臺是請鄙人去喝過茶了”,趙伯韜小心翼翼的避開了那個詞彙,“如今局勢緊張,恐怕再起風波,因而鄙人也有些擔憂”,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已經不加掩飾了。
“果然趙買辦迫於官府的壓力”,亨同想到這裡,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可眼下的租界可不是他邵大人說了算的”,隨之他的呼吸也粗重了。
趙伯韜誠懇的目光怯怯的投向了這位不以爲然的洋人,想必動盪的大清國給他子民帶來的,不僅僅是理直氣不壯,甚至就連私人之間的談話,也是華洋有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若說如今租界、華界裡頭地皮炒得如此熱,恐怕不是啥好事”,趙伯韜坦然的說道,其實他是有些感受的。
“雖說眼前是繁榮了,可是難免不大起大落的”,趙伯韜鼓起勇氣說道:“最後受害的還是我們”,說到這裡,他擱下了酒杯。
“No、No”,亨同耐着性子聽到這裡,早已經不耐煩了,他用力的
搖着頭,聲音高亢得隔着幾張桌子都能聽到,咖啡館裡悠閒的洋人和所謂的高等華人們連忙用不解的眼光掃視着他倆。
“亨同先生”,趙伯韜連忙的出聲提示這個激動的外國朋友低聲些,潛意識裡,他害怕這樣的談話明朝泄露出去,恐怕要吃苦頭了。
亨同顯然是覺察到了對面這個華人緊張、不安的情緒,“趙買辦”,他似乎是意猶未盡的探頭過來,“難道您還軋不出苗頭嗎?”,亨同不解的反問道。
“啥苗頭?”,趙伯韜一聽,頓時更加的緊張了起來,顯然心跳加快,似乎就連血液在胸膛之中“汩汩”的流淌,也能聽得清爽。
“安南戰局的捷報如今傳回了法蘭西國內”,亨同興奮的說道:“這些法蘭西人都開香檳慶賀呢”,雖說他的嗓門壓低了,可是依舊能夠透過他的話語,聽到萬里之外,傳過了的一陣陣喧囂的歡呼聲。
這辰光,作爲一個華人,在趾高氣揚的洋人面前,說不出的尷尬和失落,趙伯韜的心糾結了,一種莫名的悲憤溢滿了他的心頭。
“想當初趙某人也是飽讀聖賢之書,想到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趙伯韜不由得心緒如潮,回憶起了自己的身世,“也是父兄下南洋,途經廣州十三行,這才湊巧入了洋行”。
“後頭的辰光,父兄偶遇風波,把船傾覆了,雙雙見了海龍王,鄙人這才拋棄學業,子承父業,擔任了洋行的買辦”,趙伯韜有些羞愧的心想道。
若說起大清國的風尚,那是士農工商,做買辦屬於商賈末流,不但社會上有偏見,就連家裡人也帶累着人前去挺不直腰板,很坍臺子的。
“以買辦之身份,不過洋行中奴隸之首領也”,當時有人這樣的評價道,說起趙伯韜之流,真是黃柏木做磬子,外頭光鮮,裡頭苦。
“Mr趙”,亨同一見趙伯韜有些愣神,連忙呼喚道。
趙伯韜忽然就像憔悴了,“抱歉了亨同先生”,他強顏歡笑的應答道。
忽的,趙伯韜感到其實這就是一場無果的規勸,要說是談判的話,他連籌碼也沒有,難道還有比這讓人無奈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