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這時門打開,緩解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一個面容蒼白的老人走進來,身後跟着畢恭畢敬的祝文三。
宋城和立刻起身行禮,“見過丞相大人。”
原來他就是丞相祝宏方。
察覺到對方的身份後,蘇水墨也趕忙行禮,祝宏方朝他們點點頭,坐下了。
“賢侄竟然能前來探望,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祝宏方禮貌的樣子和祝文三形成了天壤之別,蘇水墨不僅在心中對這個老人增添了些許好感。
宋城和拱手道,“晚輩纔是,明明應該早來探望的,只是因爲其他事情耽擱下來,今天恰巧和朋友一同來探望。”
聽了這話,祝宏方將目光轉移到蘇水墨身上,“這位小兄弟是?”
“我是女子!”蘇水墨趕忙說。“我是蘇家藥鋪的老闆,之所以穿成這樣是因爲衣服都被洗破了,隨便穿了件家兄的!前兩天祝管家在我那裡買過藥,今天我也是來給您送藥的。”
說罷她指了指桌上的藥包。
祝宏方點點頭,祝文三立刻上前,將藥包拿下去,出門找地方收好。
“近來丞相大人家中可好?”宋城和問。
蘇水墨悄悄碰了他一下,明知道祝家有這種事還偏偏問這種問題,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果然,祝宏方臉上的笑容再也繃不住,轉而化爲一臉的苦惱憂愁,“唉……前些日子,我那曾孫女突然發病咯血,到底是沒撐住,昨天早晨……”
祝宏方眼中有了淚花。
看着祝宏方的年紀,蘇水墨推測他的曾孫女年齡應該不大,甚至有可能還是個孩子,心中也跟着心疼起來。
這麼小就失去了生命,實在是太殘酷了。
“請您節哀。”宋城和的語氣也十分悲痛。
祝宏方擺擺手,“這麼多年過去,說實話,我甚至習慣了,也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只是真正面臨這一刻時,我還是接受不了……”
說着,祝宏方仰天長嘆一口氣,“四世同堂,本以爲可以享受天倫之樂,沒想到,上天竟然對我如此……
“家中尚且僅存的親人,也就只剩三個了,每一個都臥病在牀,整日咯血,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實在是……唉!”
蘇水墨想起那天門房的樣子,忽然又想到今天給自己開門的是祝文三,不由得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丞相大人,我前些天來拜訪時,還有門房在呢。”
“他死了。”祝宏方淡淡地說。“和最近新來的一個家僕一起,我找人把他們埋在自家墓園了。”
蘇水墨心裡一震,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領自己出門的家僕。
明明還是挺有活力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
見蘇水墨臉上掛着不忍和悲傷,祝宏方有些詫異,沒想到眼前這女子居然如此心善,送藥不說,聽到別人的事情自己居然也這麼難過。
“他們的家人沒追究嗎?”宋城和又問。
祝宏方苦笑“沒有,我分別給了兩家一筆可以過一輩子的錢,就當做補償吧,畢竟來這祝府當差的,幾乎沒一個能活着回去。
“我也沒給死的人辦喪事,畢竟在祝府死人太頻繁了,如果每天都辦,怕是根本忙不過來。雖然這樣做失了禮節,但我也是在無心照顧了。”
祝宏方提到了“死的人”,蘇水墨推測,這並不是單指門房和家僕,應該也包含他的曾孫女,看來這老人是真的死心了,對下人和自己的親人一視同仁。
而聽到祝宏方說忙不過來,蘇水墨從自己腰間解下錢袋,解釋道,“這是那天祝管家給的藥錢,實在太多了,我不能收下。”
祝宏方擺擺手,無所謂道,“蘇老闆就收下吧,我都這樣了,錢財乃身外之物,不管手裡有多少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祝管家說他忙得連算錢的時間都沒有,直接給這麼一袋子,實在太不妥了。”
祝宏方無奈道,“這可不是他胡說,我這管家爲了家裡忙前忙後,確實是忙得沒那個閒心。
“客人來了他沒時間招待,買藥他沒時間算錢,要是人活着不用吃飯,他怕是連吃飯的時間都要用來忙碌了。
“你們可能覺得這聽起來匪夷所思,但這確實是祝管家的真實生活,因爲祝府可以做活的人越來越少,他又要安置死人,又要照顧生病的,實在是分 身無術啊。”
說到這裡,祝宏方眼裡泛着淚光,“有時候我就在想啊,爲什麼偏偏留我一個老骨頭身體那麼硬朗呢?要是死我一個,能換回祝家二百多口人的生命……”
蘇水墨想起自己看到的祝宏方的牌位,疑惑道,“難道說,那個牌位是……”
“人老了,總會有那麼一天的。”祝宏方說。“我只是提前給自己準備了,同時也是想着老天爺能開眼,不讓祝府如此受罪。”
宋城和端起茶杯,聞了一下後再次放下,似乎對茶葉很不滿的樣子。
他問,“那祝管家今天……”
“祝府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祝管家當然就不這麼忙了。”祝宏方自嘲地笑了笑。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蘇水墨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
聽祝宏方說死了二百多口人,以前的祝府一定是熱熱鬧鬧的,處處有生機,他本人也四世同堂,生活應該非常美滿。
現在祝府卻被這詭異的事情籠罩,死氣沉沉的,親眼看着親人一個個兒在自己面前倒下,祝宏方的內心一定經受着十分痛苦的煎熬吧。
宋城和眼珠一轉,說,“丞相大人,有句話莫怪我多嘴。旁人都說祝府這座宅子被詛咒了,何不帶着家人離開這裡呢?”
“搬出去的人也沒能倖免,只要和這個地方沾上關係就活不下去。”祝宏方長嘆一聲道。“恐怕被詛咒的根本不是宅子,而是我本人吧。”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蘇水墨則在一旁思考着,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今天來祝府時,蘇水墨特意留意了一下,發現祝府的很多地方都荒廢了,連帶着植物也是枯萎的狀態,唯獨外院長廊旁的那個水池依然生機勃勃。